冬季最冷的一天,我和我女友去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
我和女友都是女的。
作為一位不被家族承認的同性伴侶,該如何自處於毫無血緣關係的追思會場?作為一位憂鬱症患者、雙性戀,及警備總部人員的後代,又該如何適應看似友善,卻又充滿惡意的社會?《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是作家廖梅璇的散文集,收錄了她從2005年到2017年的作品,其中也包含不少得獎之作。透過這些生活紀錄,作者不斷頗析自我,並將其攤在陽光下,也因為這樣的「誠實」,讓每個文字都顯得更加動人且灼人。
從書名或許會誤以為散文的內容,都是以同志(實際上作者的性別認同為雙性戀)所遭遇的困境為主,但事實上《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以「沿途荒原」、「慾望咬開所有」、「記憶迴路」、「女人標本」與「異城人」等五個部分,並書寫了關於與父親的矛盾情感、異鄉打拼的無助、憂鬱症的煎熬,甚至還有極短篇小說的成分。
作為一名女兒,她曾經與父親共享親密時刻,在父親心中卻比不上黨,甚至不存在於遺囑上;作為一位國民黨情治人員的後代,她接受「正統」教育,長大後雖然明瞭一切只是騙局,卻必須承擔異樣眼光;作為一位異鄉遊子,就業市場的現實,一度讓她陷入憂鬱的深淵;作為一位雙性戀,她曾經被男人傷害,同時卻又背叛了曾經心儀且衷心的朋友。
在精練且一瀉千里的文字中,作者有時是主角,有時則會抽離,成為觀察自己的他者,但不變的是讓一覽無遺的脆弱、矛盾等情感。然而,剖開這些痛所必須具備的勇氣,也同時讓人印象深刻。
據說在中國,不那麼久以前,弄熊人會擄人,將之罩上一層熊皮,密密縫合人膚與熊皮,待傷口痊癒,那人變成了熊,在指令下耍弄各種把戲,頂球,騎獨輪車,拋接藤圈。
憂鬱症便是那層熊皮,沈重的第三人稱,壅塞腦內,佔據整副軀殼。
包含「熊人」的比喻,以及其中談到透過患者視角,觀察其他患者,甚至是診間配置造成醫師與患者間暗示的權力關係,作者對於憂鬱症的書寫,是筆者感受最深的。尤其是〈精神病院皮下鉤沉〉這篇文章中,更會讓讀者看見唯有經歷過精神科患者身分,才能了解其中的生態。
為了讓阿公能留住丁點訊息,我們一遍遍回答,直到阿公恍然大悟,反覆說,你沒嫁,你嘛沒嫁,你們住作夥?阿公的淺色眼珠一如晴空,沒有絲毫雲翳。好,好,按呢好。他點點頭。
作為散文集的第一篇文章,同名作品〈當我參加外公的追思禮拜〉,將會是讀者看見的第一道光,雖然最後還有其他溫暖的片段,但就如同作者經歷憂鬱症的歲月一般,在看到這些文章前,我們必須先與作者共同經歷過那段黑暗歲月。
從青澀學生、到經歷憂鬱症,以及最後的「後玻璃時代」,《當我參加她外公的追思禮拜》或許更像是一本冒險小說,主角經過重重磨難之後,終於能夠迎來美好的結局。雖然實際上的結果,相對而言平淡、世俗不少,但跟著作者走過這一路,也才會理解這樣的平凡,是如此的偉大與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