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日xx會嗎?」歷史課上課後三十分鐘,于倫問了我這個問題。
「不知道。」我說:「那是什麼?邪教嗎?」
于倫看著放在書桌下的輕小說。「可以這麼說吧。」
「聽說他們把學生關起來,還綁起來,然後活活打死。」于倫平靜地說著可怕地發言。
「啊。」我問于倫在哪裡。「彰化吧。」他說。
「嗯,還好不在我們縣市。」
「但聽說我們這裡也有,而且離學校很近。」于倫再一次說著可怕的話。
「真的嗎?」
「嗯。我媽說的。」于倫的媽媽平常在國小的圖書館工作,但似乎有什麼特別的背景,總會跟里長還是什麼代表去吃飯。「聽說那邊的教主會拿走信徒的錢,還會找未成年的女生跟他做愛欸。」
「幹,太可怕了吧。」我不知道是身為女生的原因還是我自己的關係,每次聽到這種跟性侵相似的新聞或事件,都會不自覺的罵髒話。
「妳會說幹欸。」坐在我們身後的雲棋發出驚呼聲。
「會啊。」我說:「每個人都會吧。」
「哪有啊,詠裕就不會。」雲棋說。詠裕是班上一個很做作的女生,至少我已經聽班上有五個女生這樣說她了。
「那種好學生不一樣。」我說。「我沒有那麼假。」我想了一下子,最後還是沒辦法用機掰來說她,可能是程度還不到那,或者沒對我做過太過份的事。
「內,妳不覺得很可怕嗎?邪教什麼的。」雲棋搖著我的肩膀,像在坐雲霄飛車一樣劇烈的前後晃動。
「可怕啊。」我說:「但比起不知道在哪的慘案,身旁的怪人更可怕。」我轉過頭看著雲棋,她留著妹妹頭,一臉「聽不懂妳在說什麼」的表情。
「說妳啊。不管是語氣還是句子,聽起來都讓人感覺很奇怪。」我說。
「內,會嗎?」她歪著頭,露出一小節藏在裡面的紅髮。「可怕?雲棋是這種人嗎?」
「當然會啊,誰沒事會在每句話前面加一個內。而且妳一年級的時候不是這樣吧」我的聲音有點大聲,引起了四周同學的側目,但老師沒有說什麼我們就繼續聊下去了。
「大概是動漫看太多了吧。」于倫不動於色的說:「奇怪的語助詞,倒裝的語句,還有用本名稱呼自己。很典型的中二病。」
「欸?」雲棋驚呼了一聲,再次引來班上同學的注意。「雲棋已經很收斂了呢,還沒有用雲xx子、浴xx棋、真xxooxxxoooo之xxoxoxox之xoxoooox之類的本名呢。」
「我好像大概了解是怎麼回事了。」我說,但也慶幸雲棋沒有用那些名字稱呼自己。與其說是中二病,我覺得如果按造日本漫畫的演進方式的話,她應該直接會是不久前提到的邪教教主。「好可怕。」想到這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內,什麼好可怕?」
「沒事。」
于倫闔上了書桌下的小說,闔書的聲音再次引來關注。「對了,下個禮拜要不要來我家烤肉。」
「烤肉嗎內?」雲棋食指戳著下巴思考著。「可是我那天晚上好像要補習欸。」
「我可能會去親戚家吧。」我說:「看你要不要中秋節的前一天晚上。」
「好啊,我找EFGHI一起去。」于倫說,他似乎很期待著什麼。
然後,九月十八日,星期三放學後。我們一群人到了于倫家。
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其他有些人去年好像也有來。他家在一個巷子的巷子裡,跟大馬路有一小段距離,平常上班上課的日子應該是滿安靜的。他家在轉角的角角,是一個台灣普遍的透天厝,有紅色的鐵門跟一個可以停車子的院子。
我們跟著于倫的媽媽準備烤肉的東西,于倫跟他一群男生的朋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ipad玩英雄聯盟。
「等一下會有一堆人來,有我哥的朋友也有我媽的朋友,我也都不認識所以沒關係。」于倫在等待遊戲的時候跟大家了這麼一句。
「欸,雲棋我問妳喔。」抓住旁邊沒人的空檔,我突然覺得這件事或許可以問雲棋。
「怎麼了?」雲棋看著我,此時已經沒有了平常會有的語助詞。
「妳不要跟別人說喔。」雲棋點了點頭。「算了,跟別人說也沒關係。就是......妳有認識有經驗的女生嗎?」
「女生嗎?」雲棋頓了一下說:「一定要女生嗎?」
「男生也可以啦。」
「于倫啊。」雲棋很平淡的說。
「真的?」
「假的。」跟國小的時候很像,總會有幾個大家覺得他一定有做過的人被討論他有沒有做過,然後根本討論不出結果。喜歡他的人會覺得沒有,對他還好的人就會懷疑但又不敢去問,然後大概是討厭他的人就會說有。
「可是如果要說的話,班上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了吧。」雲棋說:「女生的話......我覺得都沒有欸。」
「為什麼?」
「內,妳是問于倫嗎?」
「都有。」
「于倫的話很簡單吧,他瘦瘦的,會打球又會看小說。雖然長相普通,但是越是普通的男生在這個年紀就越容易跟人發生關係。他的個性又很隨和,感覺只要對方主動一點他就會做下去了。」雲棋理性的分析著。「女生的話,看起來都沒有那個膽啊。」
「嗯。」我點了點頭,非常贊成雲棋的話。「不對,妳剛說班上,所以其他班呢?」
「內,我有知道的啊。」雲棋又歪著頭說話了。
我問:「誰啊?」
「不能說。」
「為什麼啊?」
「因為對方說不能說。」
「喔......那就沒辦法了。」
「欸?」雲棋退後了一步,手上串肉的竹籤掉在了地上。「就這樣放棄了嗎內?不繼續追問嗎內?」
「對啊,畢竟妳答應對方不能說了嘛。」我說。
「妳怎麼真的這麼單純啊?」雲棋像是看到稀有動物一樣看著我。「答應的事又不一定要做到,況且我也沒有答應她啊。」
「所以妳要告訴我嗎?」我問。
「內,下次吧。」雲棋說。
我搞不懂到底能不能說,但在要開始烤肉的時候我想明白了。她應該是很想說,然後一直找不到適合的人說吧。如果她說了,那現在大概全校都知道了。如果她沒說,她心裡就會一直憋著這個秘密。
於是我問了雲棋有沒有跟其他人講過。
「內,有,也沒有。」雲棋說著老套的台詞,我馬上打了她肩膀一下。
「好啦內。我只有跟網友說過。」雲棋說,這次頭挺得很直。
「果然是這樣嗎。」網友確實是很適合的對象,尤其當對方年紀比較大的時候,對我們中學生的事肯定也比較了解,不會拿這件事到處亂說。
「那妳要告訴我是誰嗎?」我問。此時木炭已經燃起,第一片肉片放到鋁箔紙上,發出了細微到聽不見的聲響。煙霧漫起,隨即隨著前來的人潮而消散。漸漸的,院子已經明顯容不下這麼多人了,有一半人選擇到馬路旁講話聊天。
「內,可以啊。」雲棋微笑著,貼近我的耳邊。
她的唇,緩慢的說著。她的語氣,平淡又充滿期待。期待著我的反應,期待著我對她所說的名字的反應,期待著我的回應,期待著未來將發生什麼有趣的事的眼神。我的瞳孔,隨著她說的字數增加而放大。我的心臟,一瞬間停止,一瞬間快速的連續跳動。
最終,我的視線停留在眼前的人身上。孟演,還有......腰上摟著孟演的手的......
「琪汶?」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因為煙霧薰了眼看錯。
「羊姩。」琪汶右手跟身體交錯,一把捉住了左邊摟著腰的孟演的手將他甩開。她朝我奔了過來,像是見到多年沒見的好朋友。我心想多年沒見是真的,好朋友希望也是真的。
「妳怎麼會在這裡啊。」剎那間,我有一種好像了解了什麼的感覺。只是感覺而已,我依舊對什麼都不了解,也沒有妄自猜測什麼。只是感覺,現在應該要把她當成好朋友。
「來烤肉啊。」她笑著看著我,但眼神是驚恐的。「走吧,先帶我去廁所。」
「好。」我牽著她的手,走進于倫家。琪汶先是想鬆手,然後突然握緊,再然後她把我整個人拉了過去勾住我的手臂。前往廁所的路上,我們兩個都沒有講話。我的面前是于倫家,但腦海中卻浮現了一朵紫羅蘭。
好奇怪的感覺,那應該不是紫羅蘭。我根本不知道紫羅蘭長什麼樣子,也根本不知道腦海中的那朵花是什麼。我把琪汶的手勾緊了一點,內心因為自己這反射性的動作而陷入僵的反應。我的步伐依舊,但我的神識已經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等我回過神來時,琪汶已經從廁所走出來了。我們一起走到院子,這時候孟演已經不見了。「雨柔有來嗎?」琪汶問。
「沒有。」我說:「妳怎麼了?」
我看著琪汶,心中許多的疑惑油然而生。
「晚點再聊吧,我餓了。」琪汶微笑著說,然後戳了我的腰。「走吧。」
先是豬肉片,然後是牛肋條,我們吃了好多肉,用麵包包覆的吃法使得整個麵包都油油的。我跟琪汶跟雲棋坐在一起,不想管吃了多少熱量進去,不去想要花多少時間減肥。我走到野餐桌的旁邊,裝了一杯又一杯的可樂。一開始我還能知道我喝第幾杯了,但又喝了雪碧之後我已經算不清楚了。
「要喝冰火嗎?」于倫的媽媽問。
雲棋沒有反應,我有些尷尬的說:「好啊。」
「可是妳們可以喝嗎?」于倫的媽媽像是突然想到我們未成年的樣子。
「可以啦。」于倫說,然後推著他媽媽出去了。
「要買幾瓶啊?我一個人拿得回來嗎?」
「阿姨,我跟妳去吧。」我說。
于倫的媽媽笑了笑,用一種慈母的眼神看著我說:「我就知道妳會來幫我。」
「羊,我跟妳去。」琪汶說,但被于倫的媽媽拒絕了。「啊,我們兩個應該可以,妳在這裡跟同學們一起玩吧。」
她同學沒在這裡。我心想著沒說出口的話,疑惑著為什麼于倫的媽媽不讓琪汶跟。然後我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隨著她的問話。
「妳叫羊姩嗎?」她問。
「嗯。」我說:「羊是綿羊的羊,姩是一個女再一個過年的年。」
「好特別的名字。」她說。今天一直到現在,我才有機會仔細看到阿姨的臉。她的臉上沒有化妝,蠟黃色的皮膚很明顯的顯現她的膚齡。她的臉很小,這讓她看起來年輕很多。白色短袖T的休閒裝扮,還有淡色系露出大腿的熱褲都展現著她勻稱的身形。
「嗯。」我應了聲。
「我們家于倫在學校有沒有交女朋友啊?」不愧是大人,用輕鬆自在的語氣單刀直入的切入話題。我心底因此感到有些害怕。
「應該沒有吧。」我說。
「于倫常常提到妳欸,聽說你們常常放學的時候會去國小打球。」她依舊自如的談吐。
「對啊。」我說。
然後她停了下來,轉另一個方向。「到了。」她說:「妳不要那麼緊張嘛。」
「我看起來很緊張嗎?」我問,但其實這只是我掩飾自己緊張的說詞。
「對啊,有一點。」她繞了超商一圈,最後停在賣酒的那一櫃。「要買哪種口味啊?葡萄的還是香檳。」
「香檳吧。」我說:「我記得于倫好像很喜歡喝香檳。」
話剛說完,我感覺自己又說錯話了。我覺得自己像是「我們這一家」的橘子,有著各式各樣的內心戲,每說一句話都在後悔跟反省。
「那就都買三瓶好了。」她邊拿邊思考。「四瓶好了。」我們的手馬上就不夠用了,於是我就先把手上香檳口味的冰火拿到櫃檯放,再回來繼續拿。最後,我們買了三個香檳,四個葡萄跟檸檬。
越靠近于倫家,越能感覺到歡樂吵雜的聲音。
她不再問于倫在學校的事,而是問我的家人跟朋友。最後我們將提著的兩袋冰火放到客廳的桌上,按著很久沒出力的手臂肌肉。「妳感覺是很乖的小孩呢。」她說。
「啊......」在我回話之前,于倫的媽媽靠近我耳邊小聲地說:「于倫如果在學校有交女朋友的話再跟阿姨講喔。」
她笑了一下,邊說著「阿姨要收一些東西了」邊往廚房走去。沒怎麼應對這種事情經驗的我,只能像聽話的柴犬點頭。
「妳有吃飽嗎?」我走到琪汶身邊,思考著該用什麼樣的話坐到她旁邊。我想了很多,最後卻選了最爛的一句話。或許,我對社交本來就沒什麼天賦吧。
「有。」琪汶看著我,然後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怎麼了嗎?」我問。
一輛銀色的車從眼前呼嘯而過。
「沒有。」她說:「只是很久沒靠在妳身上了,感覺真好。」
我看著馬路的盡頭,一戶跟我們一樣在烤肉的人家。
「那是什麼感覺?」我問。
「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她說。
馬路盡頭的那戶人家有五個小孩,才九點而已就開始玩起仙女棒了。
「溫暖嗎?」我問。
「嗯。」她說:「很安全的感覺。」
仙女棒燒得熱烈,像是小型的煙火秀一樣。我看著其中一個小孩手中的仙女棒,從點燃到燃盡。我想假裝生氣的吐槽淇汶,是不是在偷說我長得很安全。但是這個念頭馬上就消失了,就像是剛剛黯然失色的仙女棒。
「那妳就繼續靠著吧。」我說。幾個小時前油然而生的疑惑,現在如剛澆熄的火堆上的懸浮粒子,轉眼煙消雲散。
「嗯。」她說。
我不想知道畢旅的事的真相了,一是我跟劉書音的關係結束了,二是我不想因為一件不明不白的事,少掉一個一年多沒見的朋友。就算他們真的做了又怎樣,就算她們沒告訴我又怎樣。至少,現在這樣就很好啊。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是我們四個人圍在一起烤肉。
「為什麼妳什麼都不問?」淇汶的眼睛像卡通一樣,一個大大的圓圈裡面空空的。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我說。這段對話太過深刻,深刻到我醒來十分鐘後都還清晰的記得。深刻到我賴在床上,被惆悵包覆著,不願醒來。
「起、來、了!」像是忌妒我作了個美夢一樣,媽媽從一樓大叫著。「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唉。」我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我走過羊遠榮的房間,看到正在換衣服的弟弟。
我走到客廳,吃媽媽從早餐店買回來的早餐。中秋假期的第一天,我們打算回去烤肉。準確的地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吃早餐的時候羊遠榮還很正常,一直到要出門的時候他停在門口。
「趕快出來,蚊子要跑進去了。」媽媽說。
「我可以不要去嗎?」他問。
「啊?為什麼?」我問他,但沒有得到答案。
「快走了,不是說好了嗎?」媽媽繞過曬好的衣服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臂。
「喔......」他發出了這麼一個聲音,然後走出了家門。
真是奇怪了,今天的羊遠榮很不像羊遠榮。是升上國中的叛逆期嗎?還是......他在學校被霸凌了?交女朋友了?
「欸欸......」在車上,我每一個可能都問了,但他只是搖搖頭。
「真是的,你怎麼了嘛。」不經意脫口而出的話,像是在擔心,卻也像是在威脅。就像是回程時在車上,他威脅他爸一樣。
「可以買手機給我嗎?」他說。
「怎麼可能,上次都要我考到班上前八名才有,你可能全校前八吧。」我笑著說。關於手機的事,我也跟爸媽要過。他們會問為什麼需要,但我講不出為什麼,最後只擠得出因為同學都有啊。
家裡的經濟重心是爸爸,但是管錢的是媽媽。這導致做小孩的我們,在要錢的時候都很困擾。一個說跟爸爸要,一個說我都給你媽了......好吧,所以結論就是要不到了。
「羊xx」我媽叫了我爸的名字。他握著方向盤沒有回應,直到停紅燈的時候才開口說話。
「嗯。」他答應了弟弟的要求。
「欸!為什麼?」身為姐姐的我感到非常生氣,到底為什麼弟弟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啊?「你們會不會太偏心了啊,他要電腦有電腦,要手機有手機,為什麼我跟你們要都沒有啊?」
「妳沒玩電腦嗎?」爸爸的聲音,低冷又讓人火大。
「這不一......」我把話吞了下去,避免自己的眼淚又從眼眶流掉。
「我也要。」我壓低聲音,為保留最後的自尊說出這三個字。雖然,我一直覺得男生的尊嚴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嗯。」綠燈了,他默許了第二台手機。
「別再像昨天一樣讓我們找不到人了。」坐在副駕駛座的媽媽說。
隔天,我跟我弟都拿到了新的手機。爸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得很好,沒有要求他他就自動幫我們辦吃到飽的門號。
我迫不及待的下載了臉書的APP,跟雨柔分享這件事。「超開心的,他大概撞到頭了,這輩子沒對我這麼好過。」我很快的熟悉了按鍵的位置,才幾分鐘的時間,我打字的速度快跟上電腦打字了。
「你爸都沒用這麼好的手機,要珍惜欸。」坐在副駕駛座的媽媽說。當然,我們姊弟都聽不進去。我一方面是因為還沉溺在情緒當中,另一方面是我在思考要怎麼回琪汶。而羊遠榮呢?鬼才知道他在想什麼。
「到底為什麼,他願意花這個錢呢?」我拿著剪刀,沿著黑色的線剪著紙。腦中不斷思考這個問題,不時晃動一下大腿感覺手機還在不在。
國中三年級,是一個誰都不想發生什麼事的一年。嚴格來說,從國中二年級下學期就開始了。老師,依據不同個型有不同的類型。有的老師會說,這是決定你未來很重要的一場考試。有的老師會說,雖然他在你人生中可能不重要,但還是要認真準備。有的老師會說,算了,隨便你們吧。但在我們學校,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是第一個類型的。
「就像是他們也是這樣過來的,然後這樣看著很多人過得不好的吧。」我說。
「但怎麼知道他們過得不好?」雨柔興致缺缺的,剪著手上的粉彩紙。這個學期的她被選為學藝股長,現在正在利用午休時間躲在體育館做教室布置。
「因為要會考了所以教室布置簡單做就好了。」雨柔學著班導的嗓音,速度很快的念著不久前班導說過的話。「所以不用太多同學,雨柔妳一個人可以吧。」雨柔像是壞掉了一樣,翻白眼,嘴唇翹起來像是臘腸嘴。
「好了啦,我這不是來陪妳了嗎?」我說。在吃午餐的時候,我跟雨柔一起到辦公室找班導。「我覺得雨柔一個人真的做不完,可以讓我幫忙嗎?老師。」我這樣跟班導說,然後他就答應了。
「謝謝妳喔~雖然我自己一個人做也可以啦~」雨柔一把搶過我手上的剪刀說。
「白癡喔,拿來啦。」我又把它搶了回來,繼續幫雨柔做壁報。
「欸妳放學要幹嘛?」我問。
「去教會吧。」雨柔說。
「今天又要去教會?妳已經連續兩個禮拜每天去了吧?」我用誇張的語氣說。
「對啊,最近要練習新歌。」雨柔很正經的說。
「教會明天再去啦,今天陪我去買鬆餅好不好?」我問。
「鬆餅喔。」聽到我要去買鬆餅,雨柔遲疑了一下說:「好啊,哪家?」
「就容夏他們學校附近那間啊。」我說。
「那家喔。」雨柔想了想後突然搖頭。「沒吃過,不知道好不好吃。」
「今天去就知道了啊。」我說。
放學前下了點小雨,好險放學時就停了。前往鬆餅攤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雨柔,孟演最近有去教會嗎?」我問。
「沒有啊。」雨柔想了想說:「他很久沒有來了,跟妳差不多久。」
「這麼久?」我有點驚訝,印象中上次打排球時他說還會去教會。
「嗯嗯,好像到別的教會去了。」雨柔說。
「啊,好像有這麼一回事。」當我們到鬆餅攤的時候,容夏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
賣鬆餅的攤位是橘色的,在一間賣衣服的騎樓前擺攤。旁邊是一間黃色的租書店,我小時候常常在那裡租影片回家看。
「嗨。」雨柔快步走到容夏旁邊。
「抱歉,雨柔。其實我昨天就約容夏了,想說我們很久沒有見面了,所以沒有事前告訴妳。希望妳不會介意,我找其他人一起來。」我說。
「不會啦,畢竟我們國小那麼好。」雨柔說。
人來人往的馬路上,一個穿著黑色外套,帶著帽子的女子緩慢的走過來。
「那就好。」我抓著她的手,把她推到我們三個中間。
黑外套的女子面向容夏跟雨柔,在我手推著她的催促下,有些不甘願的拿下了帽子跟口罩。「真的......不會介意嗎?」琪汶看著雨柔說道。
「欸,我的肩膀真的有那麼好靠嗎?」我推了推琪汶的臉說。
「真的啊。」她說。
「要不要喝冰火?」我問。她沒有回答。
我拿了一瓶葡萄口味的冰火回來,這是我第一次喝有酒精的飲料。
我喝了一口,仔細的感受了酒精的味道。「我不懂,這有什麼好喝的。」我說。
琪汶接過了玻璃瓶,直接喝了起來。「我也不懂,但就是覺得很好喝。」她說。
「妳第一次喝酒是什麼時候啊?」我問。
「小四的時候吧。」她說:「那時候偷開家裡開過的酒來喝。」
微風輕輕地吹過,我感到有些寒冷。
「老實說,我覺得超級難喝的。可能是濃度比較高吧,也可能是我不懂。但我真的覺得,這個東西絕對不是給人喝的。」我沒有說話,琪汶接著說:「可是半個小時後我就懂了原來大人們喝酒不是在喝酒的味道,是喝給自己醉的。」
「妳醉了。」我笑著說:「妳平常不會講自己的事情的。」
「是嗎?」琪汶想了想,把酒拿給了我。「冰火是不會醉的,讓我醉的只可能是妳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著。
「笑什麼?」琪汶不開心地問。
「妳想太多了,好好笑喔。」我說。
「哼。」琪汶推了我一把,然後我推了回去。我們像是小孩子一樣,互相打鬧在一起。最後我抱著她,一起跌坐到地板上。
「妳會想雨柔跟容夏嗎?」我問。
「不會。」她毫不猶豫地說。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感覺到尷尬。我看著月亮,旁邊有著無數的星星。
「但我想跟她們見面。」琪汶說:「見一次,一次就好。」
一輛銀色的車呼嘯而過,吹亂了我們四個女生的頭髮。
「是妳啊。」雨柔低下了頭,不想看琪汶。
「嗯。」琪汶發出了非常細微的聲音。
「再見。」雨柔轉身就走,身邊的容夏馬上拉住了她。容夏有身材上的優勢,而我也覺得雨柔沒那麼大的力氣。還有,她或許也在等待這個機會吧。
「我們,一起去走操場好不好?」我問。雨柔停止了反抗,乖乖的跟著我們走。
我們走了兩圈操場,目光都放在籃球場上。我們講了很多學校的事,但很有默契的不講以前的事。大概是太快樂了吧,我像中秋節前夕跟琪汶在于倫家那樣大笑。然後,容夏也笑了。雨柔笑了,最後才是琪汶。
像是有預感,這可能是難能可貴的經驗一樣。我們沒有人開口說要回家,而是到遊樂場的木頭上去坐著。
「我記得,我們有一次在這裡玩了很久。」容夏說。
「嗯嗯,我也記得。最後我媽來找我,回家之後就開始訂門禁。」雨柔說。
「妳們記得我們在玩什麼嗎?」我問。
「誰會記得那種是啊。」雨柔笑著說。
「我記得啊。」琪汶說。「我們在打賭,全校的第一名上了國中後會不會墊底。」
「欸?」我驚訝的說:「有那種事?」
「有。」容夏說:「我想起來了。」
「還有我們在這裡玩真心話大冒險。」雨柔說。
微風吹過了我的頭髮,吹過了雨柔的運動服,吹過了琪汶的裙子,吹過了容夏的辮子。最後,風停了,停在我們的頭上。
「妳們,要不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啊?」容夏問。
我們把鬆餅的紙袋捲成一根棒狀物,在獨木橋上旋轉了起來。慢慢的,我們開始講起過去的事。運動會的時候偷看男生,不想上課的時候假裝生理期來,還有體育課的時候我們四個躲在籃球框後面聊天。
最後,終於問到了畢旅那天發生的事。
「欸不要大冒險了,現在都改真心話吧。」我提議。
「好。」容夏把那根快被我們轉爛的紙袋丟到一旁,說:「那也不用轉了,直接問吧。」
「妳們......覺得國中好玩嗎?」琪汶問。
「啊?這什麼爛問題啊。」雨柔笑著說:「我問,妳們都還是處女嗎?」
「我是啊。」容夏說。
「嗯。」我點頭。
「我也是!嗚嗚嗚嗚嗚嗚...... 」雨柔發出了話劇社會有的哭聲。
琪汶看了看我,看了看容夏,最後看著雨柔。「我說是的話,妳們會相信嗎?」她問。
「我相信。」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在琪汶說完話的時候我也回答完了。
她看著我,眼神像是災難片中不見天日的人突然看到刺眼的陽光。
「我也相信。」容夏說。
「如果妳們都相信的話,我也相信。」雨柔說。
微風又吹過,但這次像是狂風般驟起,且沒有停止的意思。
「謝謝喔,但我不是。」琪汶說。像是在闡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她這樣闡述自己。「畢旅那天,我破處了。」
「你們......」雨柔被激起了好奇心,小心翼翼的問:「你們幾個人啊?」
「喂!」我生氣的叫了聲。那是我認識雨柔那麼久以來,第一次想扁她。
琪汶看著我,輕輕的搖頭像是在說沒關係的。「三個。」
「那是什麼感覺啊?」容夏好奇的問。
「喂!」我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就要站起來打人了。
琪汶的手顫抖著,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微笑著,像是在炫耀般的說著:「是妳們不會懂的感覺,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然後她也笑了,所以她也跟著笑了。只有我,笑不出來。
回到家,我在筆記本寫下了今天的事。「......真後悔找了國小的閨蜜出來,她們說的話像惡魔一樣,沒有節度的窺探別人的隱私......」
之後我用手機打開臉書,在發文的地方停了很久。我不想跟她們絕交,但也不想認同她們的行為。最後我寫了短短的七個字。「很生氣,但,很開心。」臉書的排版排了三行,而實際上我的真心話是要從下面念上來的。
「希望下次能再約。」容夏的留言。
「哈哈哈哈哈哈。」雨柔的留言。
「夏容夏,希望。」琪汶的留言。
然後,我就把這篇文給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