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無傷塗層

科技拯救世界，或者應該說，聰明人拯救世界，畢竟研發科技的都是聰明人，普通老百姓就是在旁邊順便受惠，不需要自己去弄明白那些艱深的科學原理，只要芸芸眾生中有人能點起太陽，就能跟著享受陽光。

其實也不是所有的科技從業人員都有驚為天人的腦袋，我就是那個以一介老百姓之姿混入其中的普通人，正是因為不夠聰明，才會交出荒謬的報告。

那是全公司每個月定期舉行的未來研發會議。說是公司，規模卻不是我當初想像的、一整棟的玻璃帷幕大樓、可以看到透明電梯上上下下、各層樓有名字唸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的實驗室、穿著白袍的研究人員穿梭其中，而是一個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跨國跨界集團。

還是有一棟玻璃帷幕大樓，我的上班地點是其中一層樓的其中一個辦公室，其他都是別人的。所謂的全公司會議，自然是網路連線視訊會議。

跨國的意思就是會有時差，就算已經盡量調配時間，為了將所有人湊在一起，每個月有不同的各地辦公室要輪流擔待，特別提早上班、或是特別晚下班，那天就是輪到我們晚班，加上會議時間拖延，結束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

然後隔天準時上班，因為要提交會議報告。

雖然稍微的睡眠不足是事實，我始終認為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原因，是我不夠聰明的腦袋，至於為什麼其他聰明人會對那樣的報告深信不疑，又為什麼後來會順利到沒有人再想起這份報告和我這顆小螺絲釘，可以算是我個人職涯的世紀之謎。

跨界的意思就是研發和製造與行銷是其他部門的工作，術業有專攻，我們辦公室無法經手也沒辦法參與，等到再次追蹤後續，已經是上市之後。

「公司怎麼會想到要出這種商品啊，太天才了吧？」說話的是剛加入的夥伴，桌上疊滿各種待看的新舊資料，先搞懂公司在做什麼再說，是我們主管一貫的帶人方針。

我湊過去看了看，是這期內部營運的最新型錄，「防刀傷護手霜？」確實是有些特別，不知道是哪個部門想到的，我點了點頭又埋回自己眼前的工作裡。

「反應太冷靜了吧你。」主管的聲音帶笑，我疑惑地回頭看他。「那是你寫的會議報告，你不記得啦？」

我寫的？我茫然地接過夥伴遞來的資料，瀏覽商品介紹，以及後面紀錄的規劃中同系列預定品項，「防擦傷乳液」、「防燙傷噴霧」，幾個相似的關鍵字讓我依稀想了起來，好像確實寫過關於塗層的會議紀錄，可是怎麼會用在人身上？

從電腦裡翻出之前的檔案，我很快地找到那份在熬夜隔天邊喝咖啡邊寫的文件，首先是第一組研發企劃，Ａ實驗室的防爆塗料測試報告、Ｂ實驗室的纖維織造測試報告、Ｃ實驗室的防火材料測試報告，記得我當時邊寫邊想著這樣的報告應該會讓他們研發出新的工業塗層，用來製造大量生產的機器或是工程防護服。

接著是第二組研發企劃，Ｄ實驗室的防曬係數測試報告、Ｅ實驗室的肌膚反應測試報告、Ｆ實驗室的生物薄膜測試報告，看到這裡我發現了荒謬的格式錯誤，我想著這部分是第二組研發企劃，可是我並沒有寫出來。

原本應該是「一、１Ａ、２Ｂ、３Ｃ」、「二、１Ｄ、２Ｅ、３Ｆ」的排序，我的報告上寫的是「一、１Ａ、２Ｂ、３Ｃ、４Ｄ、５Ｅ、６Ｆ」，就這樣？兩組針對不同對象的研發企劃就因為這樣變成一個案子？

我發愣地望著自己寫的報告，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主管見我不吭聲，探頭看了看我的螢幕，「找到了嘛，想起來了吧！」

報告最後整排的簽呈署名，第二個就是主管的名字（第一個是我、最後一個是集團大老闆），我決定不去細想究竟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樣，默默地關掉檔案，把型錄資料放回夥伴桌上。

沒想到事情就這麼順利地一發不可收拾。

標榜親膚指數極高、孩童可使用的防刀傷護手霜，在小朋友練習拿剪刀的學齡前家庭、有勞作課的幼兒園、有美勞課的小學師長之間口耳相傳，無論是基於保護意識或是為了降低風險，商品在零售通路熱賣，追加的數量絡繹不絕。

不小心切傷、割傷、刺傷、戳傷手的經驗幾乎是人人都有，小傷口的問題不大，麻煩的是後續照顧上的瑣碎和工作上的妨礙。第二代護手霜追加保濕和防水功效，開始風靡於大人的圈子，各行各業都出現團購熱潮。

看著來自醫療單位、餐廳廚房和工廠作業的訂單，從驚呼連連到司空見慣，公司從善如流地推出大份量的乳液包裝，並加速研發免塗抹的噴霧型態，稱霸這個沒有競爭對手的新市場。

商品在賣、時間在走，又開了幾次的未來研發會議，Ａ實驗室的砍劈抗性測試報告、Ｂ實驗室的噴霧厚度測試報告、Ｃ實驗室的鈍擊承受測試報告，討論內容似乎逐漸脫離日常生活的範疇。

「是打算要做空手奪白刃嗎？」仗著麥克風是靜音狀態，我轉頭向主管說出心裡的吐槽，能這麼悠哉，因為我不再是要負責寫報告的菜鳥，旁邊的夥伴正在埋首振指疾敲打鍵盤，跟之前的我一樣。

主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簽名後將報告往上送，幾個月後第三代強效版上市，公司開始接到來自軍警單位、民團組織和來源特別加密的訂單。

抵禦外傷逐漸成為市場上的基本需求，每個月的實驗室測試報告在這條康莊大道上越跑越遠，雖然還沒研發完成，根據大家的期待，走在路上不小心被車撞到能夠毫髮無傷，達到這樣的效果應該是指日可期。

不過我並沒有參與後續發展，我轉換職涯跑道離開了公司，等到再次聽聞相關消息，是新品推出的時候。

「怎麼會想到要出這種商品啊，太天才了吧？」說話的是新工作的同事，手裡拿著通勤路上收到的傳單，剛打完上班卡，連背包都還沒放下來。

我湊過去看了看，前公司的商標躍然紙上，「最新奈米技術，防傷心疫苗，全血型可使用，從內在保護你的心，一次施打，終身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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