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界】人口守恆定律

「你們區最近總數如何？」看了看時間，會議即將開始，不過人還沒到齊，我在等待的空檔裡找話聊。

「還可以，幾個環境政策的績效開始出來，數字穩定上升中。你們呢？」

「我們停滯很久了。」雖然是自己挑起的話題，我卻沒有想要接下傳回來的球，要詳細地說那是千言萬語，我懶得解釋，而且說完全部的意思就是這句結論。

「很好啊，我這邊可是倒退，倒！退！」旁邊突然爆出抱怨，「講幾千次不要再過開發案，不聽就是不聽，挖挖挖、每天到處挖，然後釘我們這些看數據的，照三餐逼問為什麼數字負成長，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我真的是會被他們氣死。」在憤怒的結尾後傳來各種細碎地贊同和附和，看來狀況不好的區很多，聽這聲勢幾乎是全部。

「他們難道不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人定勝天的時代了嗎？」我想人們永遠不會接受這個事實，人類最大的想望就是成為神。

螢幕跳出倒數，五、四、三、二、一，所有會議上的聲音影像都將存檔記錄，隱約傳來幾聲嘆氣和深呼吸，接下來是理性的討論時間，情緒要先收起來。雖然世界上早就沒有一年四季，我們還是維持每三個月一次的開會頻率。

瘟疫、病毒、輻射、能源污染、食品添加劑過量，各種學說興起眾多紛紜，企圖還原事情發生的經過，但是沒有人成功找到確切的真正原因，全都停留在可能和或許的懷疑，我總在大家陷入瓶頸時開玩笑地說「以上皆是」，說不定我是對的，一切就是人類在複雜的所作所為後自食惡果。

據說當年的數據令人膽顫心驚，我看過研究資料，白底黑字本身其實是相當冷靜，它們不過是數字的排列組合，不會跳起來咬人，恐怖的是背後的意義。

雖然沒有出現跳崖式的誇張畫面，紀錄還是突然開始大批大批地銳減，一度讓世界各地以為是不孕問題成為顯學中的顯學，由於擔心國力形象因此受損，誰也不敢聲張，全都想要保持低調處理，直到歸零的那天，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

那是個和普通日子完全沒有不同的一天，也該是如此，每天醫院裡出生多少嬰兒，對人們的生活毫無影響，不會因為別人生得多，自己手裡的股票就暴漲。

人們會在媒體報導時跟著談論出生率低的現況，但說不出實際數字，究竟需要一天生出多少小孩，才可以迎來美好的未來，感謝眾人的注意力從來只會偶而觸及表面，讓各地政府能持續隱瞞到再也不得不說為止。

最先束手無策的是居民過剩的區域，沒什麼人居住的地方幾乎一切如常，接著大家開始發現不對勁，網路上出現「人口守恆定律」的傳言，無論當時有多少人企圖言之鑿鑿地駁斥，後來都成為鞏固權威的認證。

新聞將問題歸咎於沉重的社會壓力，經濟壓力、居住壓力、生活壓力、工作壓力、親情壓力，諸如此類無法細數，看不見的手用力地握緊，扼殺了精子和卵子和子宮的活性，以細節來說確實是壓力問題，只不過並不是社會加諸於人的壓力，而是人加諸於環境的壓力。

對自然環境而言，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是一個人，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是一個人，少子化和高齡化都是人們發明的統計名詞，重點是我們腳下的土地，在經年累月的層層剝削和傷害之後，再也無法負擔更多的人。

求神拜佛都沒有用，註生娘娘給了好多「行行重行行」和「出外吉」的籤，然而有能力為了生小孩舉家遷徙的畢竟是極少數，況且不是從一個城市搬到另一個城市就好，在人口密度高的國家住哪裡都一樣，得搬到人口密度低的地方才行，從歷史資料來看，當時的格陵蘭或冰島，成功機率比較高。

各地研究人員在聯合證實「人口守恆定律」的同時，發表了關於「提高環境品質，能有效增加人口總數上限」的報告，及時阻止了人們的蠢蠢欲動，不然那些已經飽和的地方，可能會為了生兒育女不擇手段。

「其實還是有，尤其是在極權國家。」我看著手裡拿到的會議資料，覺得心情沉重，即使理智上並不覺得意外，那些沒有人權概念的地方，原本就輕易地將不同種族的人命視為草芥，遇到區域人數上限這種事情，少一個就能多生一個。

與之相比，可以將狀況控制在停滯，而不是倒退，或是荒謬地在固定人口數下提升出生數，都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在度過混亂和慌張之後，定期會議變得像是各區彙報，雖然不會講到鉅細靡遺，基於合作的誠信原則，還是會將各種事情概略提到，各區的風土民情不同，執行策略只能各憑本事。

像我們區選擇發展人工培育胚胎，使用可暫停的成長控制技術，由掌握數據的官方負責穩定維持人口數量，就是公開的情報。

想要挑戰自然生育的家庭仍然不少，不過整體社會氛圍變得有點像是在買樂透，偶爾有一家成功就歡天喜地、匿名大幅報導，逢年過節這樣的故事特別多，也有很多人認為「其實沒有人真的中獎吧」，至於究竟如何，在公部門工作的人都有簽保密條約。

這三個月的日子過得是相對平靜，大家的報告內容都和上次相去不遠，我邊聽著關於持續破壞環境到底該怎麼處理的苦水，邊將資料一頁一頁往後翻，除了概略的文字敘述，各區都必須提供數據現況，出生數、死亡數、人口總數。

要是沒有特別去拉圖表，光看單次的數字其實看不出什麼端倪，我閒著也是閒著，順手點開程式，將數據都丟進去，這種東西交給電腦去跑就是迅速，瞬間就跳出歷年的曲線圖，每個畫面都和這次的會議差不多無聊，呈現沒什麼起伏的水平線，或是持續的走下坡。

會議的順序推進，輪到關於環境政策績效的分享，他們區的圖表確實誠如所說，穩定上升中，三條線都穩定上升，出生數的斜度比人口總數更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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