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6|閱讀時間 ‧ 約 34 分鐘

《封神草紙》霜羽卷-11.朋友

一、
把蘭蝶那ㄚ頭送去彌樂叔那訓練應該沒問題吧?不對,彌樂叔絕對會超不耐煩的,畢竟蘭蝶只是個空有熱情和毅力卻一點實力都還沒累積的廢物,也許彌樂叔會被她氣到頭髮掉光,算了...既然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利用她了,就暫時先相信她會堅持下去吧。
我從關著屍鬼的地牢要回到神農廟,永樂街的夜晚總是比白天還熱鬧,大部分的人都掛著笑臉,一位孩子難掩接到工作的興奮,賣力地擦著一雙他一輩子也買不起的鞋;那雙鞋的主人與妻子似乎很佩服孩子的技術,滿足地笑了,孩子因為被客人稱讚,也笑了,他抬起雙手,收下連一顆饅頭也買不起的酬勞。
不過,在這種人吃人也滿合理的環境下,對某些人來說反而是最美好的。
「神權是人類的智慧!是你們的母親!是願望的傳達者!他們會說神的語言,是唯一能與神溝通的存在!各位污穢的中產、貧民、以及奴隸們啊,你們的懲罰不會停止,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罪孽,使你們出生在注定的位置,這是不可逃避的命運,你們都是有罪之人!但是,你們的母親卻是慈悲的,即使你們傲慢、貪婪、戀色、善妒、暴食、易怒又怠惰,即使你們終將墮入地獄甚至化為惡魔,你們的母親依舊會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因此,各位有罪之人啊,懺悔吧!祈禱吧!」不知是哪間宮廟的道士照慣例從袋子裡拿出一張廢紙高舉在眾人面前,如果站在那裡的人換作是我,應該不用浪費口水說一堆狗屁話,就能吸引一票無知的可憐人上鉤了,畢竟我靠這張帥臉就夠了嘛。
「這是贖罪券!只要獻出你們的最珍視之物,就能得到它,就能得到母親的寬恕!你們所祈禱的願望就能靠母親傳達給天神!這是擺脫命運奴役的唯一方法!懺悔吧!祈禱吧!快來獲得自由吧!」就這樣,餓壞的小麻雀們掏出錢幣一湧而上,拼命地想要搶到上流階級所謂的自由,那位靠擦鞋維生的小男孩,因為身體太瘦小,被擠到了人群最外圍,剛剛好不容易賺到的錢還因此掉在地上不見蹤影。
我轉頭繼續朝著神農廟前進,我每次都很想對這般可笑的情景裝作視而不見,坦白說我到現在還想試著強迫自己去習慣這樣的日常,因為比起去改變這一切,接受它反而更容易些,可就算這樣...該怎麼說呢?是因為討厭有如此想法的自己嗎?我還是無法停止反抗的計畫,想順從和想反抗的意志同時存在於我的心中,究竟哪一種想法才是被自己強迫出來的,我也不知道,連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因此也不會有人來阻止我慢慢停下腳步,並跟我解釋為何自己要回頭向那位無知的小孩伸出手。
「喂,小鬼,連把自己辛苦賺的錢好好收著都不會嗎?」那孩子看見我手上的二十膏,比剛剛在地上爬著找不見的錢時還緊張。
「...謝謝!」他收下錢後就再也沒回頭地跑了,幸好那孩子不是很誠實,那些錢可足夠他溫飽一陣子。
我回到了神農廟,因為霞界的關係,這裡沒像以往那麼水泄不通了,但我一直都覺得,就算沒有設立霞界,安逸的百姓們也是會對裡頭的真實狀況視若無睹吧?
「為何只有您回來?蘭蝶呢?」
「先讓她回去睡最後一次的大覺了,還有,孟華,我都已經跟妳說過多少次了?工作時不准給我喝酒!」
「等您到大姐姐我這年紀後就會懂的。您說讓她睡最後一次的大覺?什麼意思啊?」妳未免也對長官太無禮了...。
「我要她從明天開始,接受彌樂叔的訓練」
「欸?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那ㄚ頭...看到屍鬼後,露出了不錯的眼神」
「...真是個史上最爛的理由呢」
「妳少囉嗦!」
「世民大人,我也認為單純的孩子很值得信賴,但是您也清楚蘭蝶的狀況非常特殊吧?她父親交代千萬不能讓女兒碰上戰鬥之事,我們當初收到的命令是要保護她」
「嗯...妳說的沒錯,我當然很清楚,不過從百姓們開始讚嘆蘭蝶是蓬萊島史上第一位自願成為神捕的上流時,我就覺得很不對勁,而今天終於明白了,那對父女的目的一致,但本質卻不同,蘭蝶發自內心想要成為大祭司,而她的父親希望將女兒拱上大祭司的寶座」
「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呢,我倒是挺想看他們要怎麼以上流的身份奪取只有神權才能擔任的大祭司之位,這算是謀反吧?要不要乾脆向您哥哥舉發他們?這樣一來,您輕輕鬆鬆就能擊潰清雪蘭氏了」
「妳瘋了啊?!這樣蘭蝶會被殺的!」
「...蛤?這樣我們就不用利用她搞一堆麻煩的陰謀了吧?再說,那種富可敵國的大家族留著活口還得了,尤其是蘭蝶那種危險的笨蛋」
「...不,我的意思是...」我剛剛到底在說什麼啊?
「世民大人,您到底想說什麼?」
「我...需要她幫我調查七年前發生在旦夕村的那件事」
「...這該不會是您和宇文秋的條件交換吧?真的成功拉攏那個流浪神捕了嗎?」
「別傻了,全世界沒人拉攏的了那傢伙,我只是...在需要的時候提醒她真正該做的是什麼罷了」
二、
七年前的那天,我和大哥才剛回到藏玄殿不久,我賴在他的房間吵著要他唸故事給我聽,但突然間信鴉的警告聲大肆響起,我們同時沖向窗外。
「這數量...也太多了吧?」信鴉如果發現被分配的巡邏地區出現屍鬼,會有一兩隻回來向神殿通報,剩下的則去警告附近居民,但為何這次又出動了那麼多信鴉?大哥沒回答我的問題,但他當時的表情,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全身顫抖,雙眼直瞪著信鴉們飛去的方向——旦夕村。
大哥後來主動把窗戶關上,催著我快上床,平常都會頂嘴個一兩句的我,這次卻乖乖聽話,大哥也拿著書爬進被窩坐到我旁邊,他還是唸了故事給我聽,可他的身體在冒汗,聲音、語調、以及翻著書的手都很不對勁,甚至還會忘記自己唸到哪段,面對大哥的異樣,我逐漸感到害怕,我轉身背對大哥,假裝自己熟睡,但他沒發現,還是把書給唸完了,這次他直接離開了房間,我從被窩中探出頭,大哥剛剛在窗邊的表情,是恐懼嗎?還是憤怒?
人在小時候,對這世界的好奇心是個致命的東西,我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將根本還拿不太動的法劍配上腰際,並帶上老爸送我的那些少得可憐的式神符,當時迫不及待站在鏡子前的我又算是什麼樣的表情呢?總之我假扮成故事中勇敢的英雄,準備出發冒險。我很輕易地就偷溜到神殿外,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不過這次卻是我第一次再回頭望了神殿一眼,我真的很想找個比害怕還夠說服自己的理由,讓我放棄獨自前往旦夕村的念頭。
最後我還是前進了,但這次腳步比以往還慢了許多,我拿著火炬,憑印象中的路線前往旦夕村。
「信鴉...回去了?」我抬頭看見信鴉們慢慢地飛回藏玄殿,難道屍鬼這麼快就都被解決了嗎?
幸好我的腦袋真的很好,到達某個交叉口後,我就完全清楚接下來要怎麼走了,也因為如此,我瞬間煩惱起要不要乾脆放棄,心跳進入狂亂,微風使我寒冷,然而,我終究選擇讓好奇心拉著我前進,老實說我希望接下來別出現任何東西,因為我還是很怕死的,這應該就無關年紀的問題了。
火光與藍月的照明讓我看清了這鬼地方依舊破敗,但又和早上完全不一樣,雜草清得一乾二淨,門邊和地上沒有動物的屍骨,空氣中也沒有瀰漫人類糞尿的味道,反而有一股讓人安心的清香,我對這味道印象很深刻,今天早上我與大哥姑且拜訪了一戶環境整潔還算過得去的人家,裡頭的一位大嬸像見到神一樣哭著膜拜我們,她的笑容也沒像那個野種那麼假,她身後躺了一位蓋著張草蓆的老爺爺,面無表情的望著我們,他們拿不出任何東西招待,但大哥並不介意,反而開始與他們閒話家常,大哥幾乎都是在分享他平時如何捉弄我,當然我也不甘示弱,結果我們兄弟倆就在別人家打鬧了起來,大嬸看著我們笑了,她說她有一位與我同年紀的女兒,平時她倆也會這樣嬉鬧,我們和大嬸都聊得很開心,空氣中伴著一股濃烈剛好的香味,讓我想就這樣一直待著,我時不時會偷瞄一下老爺爺,但他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就只是看著天花板發呆而已,後來大哥主動說該回去了,我當然吵著說時間明明還很多,但最後還是被他硬拉著離開旦夕村,我原本就打算之後一定要再來一趟,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現在少了貧民和奴隸的歇斯底底與嬰兒的哭鬧後,我能清楚聽見田間的蛙鳴與樹上的蟬鳴,以及麻雀振翅來回於鳥巢間的聲音,我慢慢停下腳步,試圖理解眼前的寧靜,這裡...沒有人的痕跡。
我懷著不安衝向那位大嬸的家,一拉開門的瞬間就印證了我心裡所擔心的事,屋子裡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我接著把每一戶人家都檢查過,情況都和大嬸家一樣,也許大家都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了, 但怎麼可能把家當全都帶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背後突然傳出一個女孩的聲音,我被嚇地肩膀聳起,雙腳還因為腿軟差點站不穩,身體不由自主地立刻轉向後方,結果,是一位抱著嬰兒的女孩,但不知是否因為溫暖的火光和冷峻的藍月所造成的影響,我對她面無表情的美貌說不出一句話。
「那個...請問妳是?」
「...你果然是個該死的小鬼,早上才興奮地說看到野種,結果現在連長相都忘了嗎?」
「蛤?!等等...衣服一樣,髮色一樣,腳穿的鞋還是一樣破,身體還是有股臭味,不...好像更臭了,頭髮也更亂了...妳真的是那個野種?那妳笑一個試試看」
「閃開」她推開我直接走過,當然我馬上就跟了上去。
「喂!等等!就只有妳回來嗎?其他人呢?」
「我怎麼知道?其他人怎樣關我什麼事?」
「...妳也太自私了吧?!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妳沒跟大家一起躲起來的嗎?難道聽到信鴉的警告後,妳是單獨行動的?」我說完,她就突然轉過來瞪著我。
「我在山上看到一大群信鴉往旦夕村飛去時本來想就這麼不管的,反正那群人就算靠自己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我因為睡不著所以還是跑回來了,在我到達時,信鴉們正在飛離,而且這裡變得像沒住過人一樣,假設他們全都被屍鬼吃掉了雖然比較好理解,但這裡一點血跡也沒有,就姑且當他們全都幸運逃跑了吧,他們也還真是設想周到,竟然會想到要帶上所有家當,也沒忘了把會哭鬧的嬰兒藏在糞坑!你給我聽好了!神權階級的小鬼!你未來可千萬別去當大祭司,像你這種會對人們的自私感到憤怒的人,什麼都改變不了,只會讓這鬼島繼續像坨屎一樣臭!」她更用力地推開我,而且我感到疼痛,我覺得她有點像在攻擊我,她突然發什麼脾氣啊?聽她這麼說,現在最為人們的自私感到憤怒的就是她自己吧!
「一直小鬼小鬼的叫煩不煩啊!少自以為是了,妳這個醜女!不管怎樣我都絕對會成為大祭司的好嗎!」她完全不理我,怎麼會有這麼瞧不起人的臭小鬼?
「...喂!等一下啦!妳要拿那嬰兒怎麼辦?我可以叫神殿的人幫忙喔!」我竟然還繼續跟了上去,我也太好心了吧!
「他死了」我又說不出話了。死?我害怕聽到這個字,為何還是小孩子的她能輕易說出口?
「...那妳為什麼還要抱著他?如果他等等變屍鬼怎麼辦?」
「嬰兒能辨別人們的行為嗎?他們根本還搞不清楚愛和恨的區別,就像家畜一樣,怎麼可能會產生怨念?」蛤?!嬰兒和家畜差多了吧?這傢伙到底是怎麼長大的?但我懶得跟她吵了,身為野種,會有一些特殊想法應該是無可厚非的,我後來就只是默默地跟著她,彼此再也沒說話。
「我說啊...你能別再跟著我了嗎?」我跟著她來到一個長滿青苔的小神祠,這裡剛好就在大嬸家後方,而那個神像...應該是觀世音菩薩吧?四周還有一群五百羅。
「妳剛剛不是說得頭頭是道嗎?我想要看看妳怎麼處理這個家畜,要吃了他嗎?」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也沒看向我,她把嬰兒放在一旁的地上,開始徒手挖土,我看到這情況第一個起的想法是:「唉...這樣我也會弄髒衣服欸...」,而她沒阻止我主動幫忙。
樹上的蟬鳴和田間的蛙鳴彷彿有了規律,唯一躁動不安的依舊是振翅於鳥巢間的麻雀,我們倆在藍月下靜靜地挖土,她的動作似乎很熟練,但哪有人徒手挖土還不把袖子拉起來啊?真的髒死了,而我一邊不斷思考著,嬰兒真的不會變成屍鬼嗎?她說嬰兒還不會辨別愛與恨,所以不會產生怨念,那所有的死嬰都會上天堂嗎?假設她說的是真的,那如果把所有人變為嬰兒的思考模式,豈不是大家都能上天堂了,那些愚民也不用花掉血汗錢去買贖罪券了,不過我不敢跟她提起這問題,因為如果她剛剛是騙我的,我這個疑問就會很可笑,她休想再嘲笑我。
我們蓋上最後一片土後,她雙手合十地誦經,我知道還需要有這個步驟,但還不知如何進行,所以只能模仿她的動作,她的聲音一停止,我也跟著睜開雙眼。
「回去吧」她起身準備離開,我也趕緊站了起來。
「等等!把他埋在這...真的沒關係嗎?」
「你又沒有要住在這,怕什麼?」她不等我就直接向前走去,我又得跟在後頭了。
「等我啦!妳說妳是從山上過來的,難道妳不住在旦夕村嗎?」
「不關你的事」
「妳這人怎麼那麼沒禮貌啊?!我剛剛還幫妳的忙欸!」
「你好煩啊...你是不是想跟我當朋友?我才不要」
「什...?!」我當下真的很生氣,甚至差點要哭了。
「誰想和妳這種醜女當朋友啊!」
「...你幹嘛哭啊?我又沒說什麼」
「我...我哪有哭!妳不要亂講!」我不想看她臉上的表情,於是低著頭往前衝,把她用力推開,我盡全力逃離那裡,雖然我很不想承認是在逃跑。
我回到藏玄殿就立刻鑽進房裡的被窩,不敢發出聲音地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再也沒力氣為止。眼淚流乾了,我掀開被子,整張臉瞬間涼快起來的感覺好爽,但也讓我漸漸恢復理智了。
「怎麼辦啊...剛剛她好像跌倒了,還一直罵她是醜女...她如果哭了怎麼辦?」我就這樣陷入後悔與煩惱,結果又哭了,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染上琉璃色...她還在旦夕村嗎?
我決定再偷溜出去,但必須在日出前回來接受講學才行,我這次沒再像昨天一樣害怕了,也不再猶豫,我知道她應該已經不在那了,但我還是想親眼確認,我著急地不斷跑著,沒有停下來,到達旦夕村的瞬間,我也不敢相信竟然那麼快就到了,不過我沒時間為自己的腳程感到驕傲,我想都沒想直接衝去那座祭拜觀世音菩薩的小祠。
看來我打斷了她的祭拜了,她雙手合十看著氣喘吁吁的我,真的...還在,太好...不,不對,我還沒到那麼高興的程度。
「又...又是你?」什麼啊?她會不會是不想見到我啊?可惡,我現在該說些什麼才好?
「那個...既然你都來了,我昨天...就是...反正,昨天抱歉,然後謝謝,有個老頭叫我要跟你說這些」這傢伙也太沒誠意,這算哪門子的道歉和道謝?
「老...老頭?誰啊?妳爺爺嗎?」
「...不是」
「好吧...算了,那個...昨天妳沒有沒有受傷?我一氣之下推得太大力了,抱歉」我這樣又算哪門子的道歉啊!真是快煩死了。
「你力氣那麼小,我才不會受傷」好吧,我收回剛剛內心的自責。
我大口地嘆息並一屁股坐在地,我到底...在做什麼?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什麼?她說我的什麼?我沒聽錯吧?
「哪有人不先報上自己名字的啊?」
「我又沒做過這種事...我叫宇文秋啦...」講話太小聲了啦!
「...我叫李世民」我們頓時陷入一片尷尬,她現在是想跟我交朋友嗎?
「妳從昨晚就一直待在這嗎?」
「不是,我只是下山回來無題祠祭拜而已」
「為何要特別跑到這裡?祭拜觀世音菩薩的寺廟不是到處都有嗎?」
「因為我和母...」
「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想來這祭拜」這傢伙絕對沒朋友。
「話說...這座祠叫無題祠啊?為什麼要取這名字?」
「不知道,也許當初的建造者覺得神祠這種東西不需要有什麼特別的命名吧,就跟有應公廟一樣」
「...妳也太不會比喻了吧,不過妳為什麼那麼早來這裡祭拜?」
「因為我日出後就沒空了」
「欸?我也是,我每天都要接受一堆講學和神捕訓練,那妳呢?要幫忙耕田嗎?還是砍柴?」
「這個...」到底有什麼不好說的啊?
「唉...妳如果不想講就算了,太陽快出來了,我們趕快回去吧」伸出手的這動作,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身體完全沒問過我本人的意見。
「欸?我們還要牽手嗎?」還有妳那像看到臭蟑螂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啊?!昨天她看到我哭時一定也是這種表情,我立刻把手縮了回去,轉身背對著她。
「...妳明天還會來這裡嗎?」
「嗯,我每天都會來」
「是嗎?那我明天也會來」
「那...我要等你嗎?」原來這傢伙是從沒交過朋友啊!
「隨便妳啦」
我們一踏出旦夕村就各自朝反方向離開了,在那天之後,每天日出前的清晨,我們都會在那座小祠見面,有時下雨我甚至會比她更早到,我們會先一起祈禱,宇文秋說她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誰知道呢?詳細究竟如何我也沒多問,而平時都是我一直講個不停,她在一旁靜靜聽著,偶爾會吐槽一下,我一開始還嫌她反應太少,而且從來都不笑,但過了一年、兩年,到現在六年了,她這死樣子還是沒變,而我也早就無所謂了,只要能每天和她待在一起就行了;現在我們倆都十八歲了,我以為這樣的日常能持續下去,應該是說我心裡渴望著在未來能順其自然地與她從同一個家來回這座小祠,我知道階級差距那麼大的我們,這樣的渴望只是癡人說夢,但我可是神權階級的神捕,只要我想,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直到某天,她讓我發現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李世民,你未來想要做什麼?」她難得主動開口,但也打斷了我的祈禱,她這幾天都穿了一身漂亮的藏藍色斗篷,感覺準備要去遠方旅行一樣。
「我要成為大祭司,我今年好不容易當上了首席搜神官,所以現在身為白虎軍將軍的我,必須更努力才行」這還用問嗎?
「是嗎?真好,你的目標很明確,而且始終沒變,還變得很沈穩,看來真的是位了不起的青年」這算是稱讚嗎?我被她稱讚了?!總之要冷靜點。
「哼...謝謝,那妳呢?有想要做什麼事嗎?」她輕嘆了一口氣,抬頭望向琉璃色的藍天。
「誰知道?或許乾脆找個人嫁了比較輕鬆」
「蛤?!這什麼爛目標啊?不可以!」等等,她剛剛才稱讚我變得沈穩,我不能這麼激動,要冷靜點。
「為什麼不行?我這種階級的人能有什麼目標嗎?」
「...幹嘛說這種話?這和階級有什麼關係,妳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啊」
「我說你啊...就別再自欺欺人了,這世界是什麼鬼樣你明明很清楚,說這種話聽了真的很討厭」不然我還能怎麼安慰妳啊?
「...宇文秋,我小時候說妳是醜女,妳應該沒當真吧?」
「突然提這事幹嘛?別擔心,我完全不在乎你對我的看法」
「...我是說,如果妳真的想找個人嫁的話...反正也不會有人想娶妳,所以...」我瘋了嗎?竟然想要現在就開口,再冷靜點。
「不過,你小時候說我是野種這點挺讓我在意的,你說我和畫上的野種長得一模一樣,所以我母親是和神殿的人嗎?而且他的身份還特殊到讓你們不得不調查私生子究竟是誰?」老實說如果她沒提起,我幾乎都快忘了這件事了,也沒想到她會那麼在意。
「...抱歉,我只是小時候不小心聽到諫官們的對話,然後瞄到了他們手上的肖像,我當時不知道他們說的野種是那個意思,但是關於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如何」
「這樣啊...好吧」
「妳的母親還好嗎?」
「不知道,我還沒找到她」
「欸?妳沒和母親在一起嗎?」
「她不見了,六年前就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是在山上迷路了嗎?」
「平時會去山上的只有我,她會留在家裡照顧爺爺,那一天,我從山上採藥回來旦夕村,我爺爺變成屍鬼,殺了人,我想找母親,但她不見了,我完全想不通是為什麼,因為她不可能單獨留下重病的爺爺,」
「...蛤?!為什麼妳都沒跟我說過這些事?」
「我覺得是時候跟你坦白了,因為我決定今天就是我們最後一次開心地相處了」
「...可以不要開這種玩笑嗎?真的不好笑」
「你覺得我會做『開玩笑』這種事嗎?李世民,抱歉,其實你之前說在旦夕村拜訪的慈祥大嬸和嚴肅的老爺爺,就是我的母親和爺爺,他們是我的家人」我真的沒辦法一下子接受這種信息,乾脆否認比較容易。
「別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了」我知道她不會開玩笑,也不擅長說謊,但很會隱瞞,到現在才突然說出真相會不會太狡猾了?
「你很想找到我母親吧?我也非常想找到她,我目前唯一知道的線索就是,她那天在你們離開後,而我還在山上採藥時就消失了,她並不是與其他居民一起消失的」
「既然如此那妳為何不早說啊?!我們兩個可以一起找!」
「...李世民,我現在真的好害怕,就憑我一個人,到底能做什麼?我真的辦不到,我現在不管做什麼都會後悔,我好痛很這樣的自己,對不起...結果我還是想和你當朋友,但現在卻...我當初不該那麼自私的,對不起...」她很想哭,想直接放聲大哭,但卻忍得很痛苦。
「妳究竟在說什麼?沒事的,妳冷靜點」自己都冷靜不下來的人,說這種話根本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李世民,你可以幫我決定一件事嗎?求求你」她已經好久沒直視著我的雙眼了。
「什麼事?妳儘管說」
「我未來究竟該做什麼才好?」怎麼辦?我能幫她決定這種事嗎?但既然她都交給我決定了,她是真的很相信我,可惡...現在滿腦子都是我的私慾,她只是叫我幫她決定未來,但這不代表我能將她的未來佔為己有。
「...未來的事,有必要現在就決定嗎?先想好現在要做什麼就好了,妳不是說想找到母親嗎?那麼妳現在只要專心想著一定要找到母親這件事就好了」結果我還是不夠勇敢,但依舊保留了一點希望給自己,我也痛恨著這樣差勁的自己。
「...你說的沒錯,謝謝你,我必須找到母親才行,我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她站了起來,突然,有一隻白色的鳥飛來停在宇文秋的手臂上。
「我知道了,謝謝你,霜羽」她說完,那隻白鳥就朝著日出的方向遠遠飛去了。
「李世民快走吧,要日出了」
「喔...剛剛那隻鳥是?」
「沒什麼,就只是一隻不合群的烏鴉而已」
「烏鴉?怎麼可能?牠可是白色的欸!」
「是啊,怎麼會有白烏鴉,真是奇怪」
「妳給我認真點!妳剛剛跟牠說話了對吧?那隻怪鳥到底是什麼?」
「勉強算是我的信鴉吧」
「...什麼啊?妳別再說一些怪話了,蓬萊島的信鴉全都屬各縣府的神殿所有,私藏的話可是會被判死罪的!」我是在出言恐嚇她,我知道雖然大哥和前幾任大祭司不同,他對這類的事不太管,但這次的對象是宇文秋,她是個連藏玄殿都會顧忌的孩子,我真的很怕會失去她,啊啊...我果然還是後悔剛剛的回答,不管了,叫她別管母親了吧,我幫她找就好,宇文秋妳只要乖乖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保護妳就好。
好冷,清晨的微風有這麼冷嗎?
「如果真的被抓到那我也沒辦法,反正我不太在乎自己怎麼死的」
「...!宇文秋夠了!我收回剛剛的決定,妳什麼都別做了,妳就嫁給...!」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拔出刀擋住她的攻擊?!難道那身斗篷是為了把劍藏起來嗎?
「你以後不准再來這了,我先走一步了」我們刀鋒的摩擦聲相當刺耳,她將我用力推開,並直接跑走了,我像以前一樣追上去,她的腳程怎麼會這麼快?而且她什麼時候學會用劍的?突然間,信鴉的警告響起了,牠們朝宇文秋的反方向飛去,有隻信鴉飛來向我報告屍鬼的出沒地,我必須立刻前去指揮才行。
啊啊...煩死了!為什麼偏偏要在這時候?我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如果我不是神捕就好了,誰要當什麼大祭司啊?我連一直待在她身邊都辦不到。
這次的屍鬼是兩位奴隸階級的老夫妻,我和五名白虎軍的神捕趕到現場時,已經有三名來不及逃跑的百姓被殺了,當然,屍鬼不是我們神捕的對手,我們砍下他們的雙手和雙腿,我已經習慣了屍鬼濺出的血花和痛苦的哀號,幸好他們都是弱小的屍鬼,會像人類一樣失血過多而昏迷,這樣就不用看到他們死前那瞬間的表情了,他們會死的很安詳,我總是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再朝屍鬼的太陽穴砍斷腦袋。
「快放玄火把他們燒了」這是殺了屍鬼後的例行公事,所有神捕都不能漏掉這個步驟。
「世民大人,大祭司交代這次要等禁衛軍前來收拾殘骸」
「什麼?這是為何?」
「不知道,大祭司並沒有說原因,但他強調這是命令,要是不遵從,為您是問,他的臉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樣」怎麼連大哥也這樣?再怎麼說我好歹還是他弟弟欸。
「世民大人!」
「是副將軍隊上的神捕?」
「有什麼事嗎?」
「西北方的蔡氏府上出現三個屍鬼,孟華大人帶著六名神捕抵達後,卻突然被一名流浪神捕攻擊,最後全都被擊倒昏了過去,他們醒來後,那名流浪神補和屍鬼全消失了,而且一點血跡也沒有」
「...他們的傷勢如何?那名流浪神捕的長相特徵呢?這事一定要向大祭司稟報」開什麼玩笑!那群該死的流浪神捕又在找麻煩,如果大哥願意的話,兩三下就能把他們抓出來了,但拜託抓流浪神捕就好,至於只是私藏信鴉的就放過一馬吧。
「雖然現在並無大礙,但對方下手不輕,他們應該還需要休養幾天,至於對方的長相,孟華大人的記憶還有點模糊,不過她說對方有主動報上名字」還真是大膽啊,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這名無知的鼠輩叫什麼名字?我李世民絕對會為孟華等七名白虎軍神捕報仇」
「她叫做宇文秋」
我們,還真的挺有緣的,是吧?
三、
霞界阻擋得了人們的注意力,卻阻擋不了自然界的事物,天上下起了毛毛雨,這種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雨勢反而更讓人煩躁,宇文秋與我們神殿搶奪屍鬼已經一年多了,但大哥始終不願對流浪神捕展開搜捕,可我又不希望宇文秋遭處刑,在需要的時候提醒她真正該做的是什麼嗎?說得這麼好聽,結果最不清楚真正該做什麼的就是我自己吧?明明那麼沒信心,現在卻利用她的目標來達成自己的目標,我這樣真能保護好她嗎?
「孟華,妳覺得宇文秋到哪了?當初...果然還是該跟她說通行牌的事,她要是因為穿越結界而被燒死...或是被焚惑殿的人抓到...」
「您究竟是真的那麼優柔寡斷?還是說話就那麼噁心?要是真的擔心那些事,您就會堅持冒險幫她偽造通行牌了,但您內心深處相信她絕不會出賣您,您選擇利用她的信任,同時也相信她會靠自己想辦法通過結界,不會輕易死去,不管結果如何都對您沒有損失,就這麼簡單」
「怎麼會沒有損失?她如果死了,那我...」
「夠了,您再說下去我就真的要吐了,世民大人,您如果真的無法下定決心的話就乾脆娶了她吧,大祭司絕對會答應的,您不是希望讓她一直待在自己身邊就好,哪都不用去嗎?現在一直維持這種亦敵亦友的關係根本保護不了她」
「...我希望她待在我身邊能只是真正開心地過日子就好,但她可不是那麼單純的女人,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我雖然不敢說非常了解她,但我總覺得她對這世界存在著一股隱約的憤怒,所以就算她答應我的求婚,最後也始終會擺著那副臭臉吧」
「所以...您真的是為了她才打算顛覆這個國家嗎?」
「...」
「我雖然也不敢說非常了解您,但我總覺得,您對這世界也存在著一股隱約的憤怒,我能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我出生在一個能合法受教育的階級,原本這世界的常態對來說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但自從獲得了知識後,總覺得內心有股原始的天真被動搖了,質疑一旦產生,如果始終得不到答案的話,可能就會慢慢轉化成憤怒吧,只是我能用階級身份將這種情感偽裝的很好」
「是嗎?那您是真的很天真呢」
「那麼願意追隨我的妳也是個白痴呢」雨勢越來越大,我的視線變得模糊。
「道士大人請等等!」霞界外有個看上去年約八旬、瘦弱到像妖怪的老婆婆拼了命地追著剛剛那位在販賣贖罪券的道士。
「求求您將贖罪券賣給我吧!我老伴為了搶回被奪走的孫子,最後被上流追殺而死,是我們錯了,是我們太過天真才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身上所有財產都願意給您,請讓我燒一張贖罪券給老伴吧!」我逐漸習慣雨水對大地的撞擊聲,這場雨不曉得何時會停止。
「髒死了別碰我!」老婆婆被道士推倒在地上。
「身上半毛錢都沒有還敢拿贖罪券?!身為卑劣的奴隸竟敢與上流作對!也不想想平時自己是靠誰養活的!你們還能有孫子就該偷笑了!神只會眷顧懂的接受自己平庸的人,妳就算得到贖罪券也救不了妳丈夫,他注定只能下地獄,就跟妳一樣!」道士說完就轉頭走人了。
我覺得偶爾這樣淋雨也不錯,平穩地呼吸,什麼都不要想,把眼前所見的、耳邊所聽的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試著順應這可笑的世界。
「是嗎...?果然只能這樣,不管走哪條路終究還是通往地獄,畢竟我們出生就注定是如此,哼...我們怎麼會活到這把年紀還不明白呢?但至少,神願意讓我們在地獄繼續彼此陪伴,你說是吧...?老伴」我原本以為老婆婆會就這樣倒在地上等死,但她的右手卻拿著某樣黑色的東西高舉在半空中。
「啊!!!!」路人的尖叫劃破了雨天的寧靜,地上的血流進了霞界,老婆婆的身體還在掙扎,她將自己的喉嚨刺了個洞,有人自殺什麼的,再正常不過了,但我還是不禁想,我真的該繼續站著不動嗎?
「全都閃開!」孟華第一個拔出法劍衝出霞界。
「你們愣在那幹什麼?!還不快驅離民眾!這傢伙很有可能會變成屍鬼!難道還需要我告訴你們嗎?!」包括我在內,其他的神捕被孟華一聲令下,立刻動作,我真是無能,到底誰才是他們的頭兒啊?
「孟華!怎麼了嗎?」我衝到孟華旁邊,她已經準備讓老婆婆解脫了,但法劍始終沒落下。
「世民大人,請您拔出那根髮簪,趁禁衛軍還沒發現前帶著它離開吧」
「快去把世民大人的馬牽來!」
「是!」
「髮簪...?」我低下頭,插在老奶奶喉嚨中的是一個黑色羽毛狀髮簪,與今早在神農廟發現的一模一樣。
「世民大人,快一點!禁衛軍出來了!」我回神過來,蹲下將髮簪拔出的同時,老婆婆的腦袋就被孟華砍成兩半,在地上動也不動。
「我先走了,這裡就拜託妳了,孟華」我坐上了馬背。
「是,世民大人請您小心點,我剛剛發現有一位禁衛軍神捕已經悄悄離開了,我想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大祭司耳裡,您到時最好要想辦法矇混過去」
「我知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總之,我會暫時將髮簪藏在彌樂叔那」我一說完便駕著馬離去。
剛剛因為太過心急,忘記先向那位老婆婆說聲抱歉,到時如果遭到大哥的質問,坦白說我完全不覺得這次能矇混過去,因為我從沒成功過,必須拜託彌樂叔幫我想想辦法才行。
啊啊...可惡,這場煩死人的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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