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美松竹是台中市北屯區松竹路和梅川南街十字路口上的建案的名稱,也是我的新家。雖說是「新」家,我算了算搬到市區的時間,其實也有六年了。最初搬到這的時候,我並不甚喜歡--三房一廳的小公寓,不到三公尺的樓高,出門進門得揣著感應匙卡過三關,採買回家,左右手已經是一袋一袋的,連肩頭上也都有所擔負,還要掏出錢包裡的感應卡,大廳一次,進大樓門再一次,搭電梯還要再一次,著實麻煩;相比在大甲的舊家--四樓挑高的透天厝,門前有寬大的停車格,後門有個小庭院,可以種花種草,媽媽種了一些香水玫瑰花,春夏的時候,朵朵盛開,爭妍鬥艷,陽光下隨暖風搖曳著,非常芬芳動人;我們還種了夜來香,晚上的時候把窗一開,便可聞得滿室的夜來花香。庭院過後,越過一條農用疏流的水溝,便是一畦畦的芋頭田。
抱怨歸抱怨,六年來倒也相安無事。直到限水,緊接著疫情爆發。
疫情爆發後幾天,第一次出門採買,我看見本應一應俱全的商品架上,柴米油鹽東缺西漏的,像是學齡孩子掉了牙,張開口,沉默地訴說,爆發之初搶購時的景況。我也急急地抓了我要的東西,趕緊結帳回家,不敢在外頭多逗留。勝美松竹成了我們一家子的避風港,我們有時下下棋,或是窩在一塊看電視影集,或各自為政,看書的看書,辦公的辦公,十分溫馨融洽。因為禮拜二、禮拜三限水,所以禮拜一的時候,我跟妹妹會幫爸爸一起盛滿水桶,幾個大桶靜靜地立在廁所裡頭,成了我們居家生活的守衛,炒菜做飯、洗澡灑掃都要斟酌著用水。也因為沒有雨水,天氣異常炎熱--以前不像現在需要一直待在家,為了節電,只在太過溽濕悶熱的晚上才開冷氣--現在我們冷氣總是常駐地開著,有時候想關掉避免過度運轉,單用電風扇吹風解暑熱,過沒多久就又熱了起來,連風都是熱的,鼠蹊、腋下沒多久便全是汗,我和爸爸都有濕疹的毛病,汗在皮膚上久了,就容易發作,只能又把冷氣打開。
有天晚上我倚坐在客廳的木頭沙發椅上,一邊喝著我的檸檬冰茶,一邊用膝蓋架著筆電,編撰我的第一篇小說《旭沫》,盯著螢幕久了,不覺眼睛痠疼,闔上電腦意欲休息片刻。環視客廳,暖黃色的燈光映照在寬大的液晶螢幕上、兩旁木頭櫃上的紅酒瓶和高腳杯上、幾張木椅和軟墊上,斜斜地在別室廚房裡的冰箱後頭一角隱沒,這小小的空間卻也十分的可喜可愛。我想起在這裡地一些生活點滴--在這裡,我學會了做飯;為了去羅馬玩,學會了義大利文;領第一份薪水;還曾偷偷地帶男友回家,扶腰擁吻。
當然,我偶爾還是會「思鄉」,我好奇,疫情之下,老家那裏會是甚麼樣的光景。媽祖廟的香火是否仍然鼎盛?中秋時節,我最常光顧買煙花的柑仔店還有開嗎?上學回家的路上必經的土地公廟旁,粗壯矍鑠、繁枝茂葉的樟樹落了果,總是被走過的行人踩成軟泥狀鋪滿路面,變成鬆軟的毯子,現在人不大出門了,一顆顆的果實是不是得以圓而飽滿的在樹蔭下倖存?
像是張愛玲的《小團圓》,盛九莉前往邵之雍鄉下家鄉的住處時,途上鄉間別樣的中國風情讓她感到陌生,我並不習慣在市區的生活,像是異鄉人一般。然而我也慢慢的承認了這是我的家--勝美松竹是我的家。
幾日前,台中終於下雨了,暴雨如注,連下幾日,台中也停了限水,幾十年一次的乾旱終究是挺過去了。勝美松竹後有一大片未開發的空地,今年因為天乾物燥,辣日下,寸草不生。經過幾日大雨澆灌後,過沒幾天,青草便迅速拔高,滿溢到人行道上頭,從住處的落地窗看出去,藍天白雲下,綠草如茵,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