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台灣：台中篇 李冠儒／地圖的起點

在高中畢業後，考上機車駕照之前，台中的地圖只有小學以前住過的豐原家、外公外婆的烏日家、過年過節或周末去的親戚家、後來搬家、陪伴我國中小的潭子家、以及高中念書的豐原，而所謂「台中市」，不過是母親口中很多高樓大廈的地方。

小學以前，住在豐原圓環東路上，一樓前半部是父母上班的「福星代書事務所」，後方則是廚房，中間有條很長很長的樓梯隔著，而樓梯下面還有個「神祕」的地下室。二姑姑開的會計事務所就在隔壁，姑姑家也在後頭巷子內，因此住宅後面的小巷弄，變成為了我們一群小孩時常玩樂的場所。至於住家二樓則住著四姑姑一家人，三樓才是我家的住所，再上去則是「神秘」的倉庫。我的第一個房間，牆上被我(和弟弟？)畫滿了塗鴉，後來父母未將塗鴉粉刷掉，只是買幾張學ABC單字的海報半遮半露的蓋著。話說在課本上塗鴉，一直是母親對我很頭痛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將《巧連智》用鉛筆全部(一絲白都不漏的)塗黑，然後就被母親請去罰站了。之後國小課本更成了我的連載漫畫書，母親擦不勝擦，最後也放棄了(？)。總之，在還在摸索自由界線邊緣的年紀，我似乎就是個常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孩。

烏日的外公外婆家，是個少數會上高速公路才到的地方，因為親戚們都住得離家不遠。那時下高速公路交流道，看到許多挖土機、怪手列隊歡迎，便曉得烏日到了。外公外婆家在巷子內，附近有個市場，而市場裡有個超市，那是我常常跟外婆討玩具的地方。後來，外婆外公相繼過世，再次聽見烏日的聲音，是台中高鐵站通車的時候。而原先熟悉的烏日巷弄，取而代之的是大肚山上的寶塔。

幼稚園大班時搬至潭子，那是父親的老家，也曾經是阿公阿嬤的家。在國小學會騎自行車之前；巷口往左，通往目前摘星山莊、潭雅神自行車道的那段路是陌生的，熟悉的，是巷口往左，一路沿著台中加工出口區、行過雅潭路，抵達擁有百年歷史潭子國小校門口的那條通學路。小學的時候，每周有10塊錢的零用錢，而這10塊錢的零用錢，大部分貢獻給了校門口附近的「潭秀書局」的抽卡包了。從抽七龍珠卡片、抽PS主機(永遠差一個字)、抽神奇寶貝卡片、到抽遊戲王卡片，其中也換過不少墊板、集卡冊等贈品，甚至買過蠶寶寶的葉子。後來書局的老闆過世、上國中後不再迷戀抽卡片，去書局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直到某天發現書局已默默歇業轉為一間補習班了

潭子老家附近，過去路口的北平烤鴨店後來改為24小時的便利商店，並且多了診所、潭雅神自行車道等機能設施。相較於勝利路陸續開了星巴克、摩斯漢堡、肯德基、85度C等和一堆飲料店，老家附近的景觀可說是獲得了幾乎完整地保留。景觀上最大的改變就是原先可曬衣、烤肉的後院，因每逢颱風必淹水，而改挖了排水溝，現在就算夜晚再大也不怕。另外人口組成改變最大的則是因加工區而增加非常非非常多的外籍勞工，於是附近開了許多東南亞商店，多了許多香過頭的香水味，還有烤肉的煙(沒錯，是煙，像火災般漫到街上的煙)。潭子加工出口區，曾經見證台灣代工出口繁榮的時光，高中畢業時曾在此打過工，但加工區之於我最大的影響，則是國中的通學路。曾經，為了不戴安全帽而將自行車停在加工區內，結果遭竊。曾經，在假日側門沒開的加工區，爬過圍牆，只為上國中假日的加強班。曾經，加工區對於僅待過國中小校園的我，是如此無比廣袤，遊走其間，宛如徜徉在一座自由的大學城。在那個被升學壓得喘不過氣的年紀，加工區的林蔭道，建國(中學)路、南一(中)路、台中三(中)洋，陪伴了許多課後徒步漫遊呼吸自由空氣的時光。

高中雖然重回兒時記憶的豐原，但卻是非常陌生的豐原；公老坪下的豐原高中(前身為省立台中第一中學校翁子分部)。高中的噩夢是趕校車，身為精準的理工人，不用等校車直接上車是一種訓練，但是司機是人、早餐店的老闆是人、紅綠燈更是不等人。於是，偶有幾次看著校車從眼前呼嘯而過，最後也只能摸摸鼻子右轉至火車站搭火車，或等晚一點搭同樣到豐原上班的父親的便車。在等一班公車可以等1個多小時、沒有智慧型手機查時刻表的年代，從學校至火車站最快的方法是走路。從水源路一路往夕陽的方向走去便是豐原市中心，而在週五學校沒有晚自習的夜晚，廟東旁的自習室便是我K書中心，那多少拓展了我對豐原的記憶，捷比漫畫便利屋、扭蛋店、諾貝爾書局、豐源大戲院等，現在諾貝爾書局變小了(不賣雜誌了)、扭蛋店關了、戲院重新裝潢了，鐵路高架化了，舊豐原車站、象徵愛情的心鎖橋被拆除了，車站前的派出所搬遷而轉為古蹟。現在火車停豐原大多是從桃園回家轉區間車回潭子，就像青春一般，過站不停。

在那個只看得見成績的年紀，在家人們皆入睡的黑夜，神明廳的燈光透出窗外，我獨自默默關上大門，做了簡單的熱身操後，開始慢跑至國中，沿途的熱炒店散發出一團酒氣與咆嘯聲，紅綠燈轉為閃黃燈。在電動門緊閉的校門口前，我踏上電動門撐起手臂用力一蹬上去，翻過了校門。白天紅磚的校舍此時一片漆黑，安靜的操場黑得只看得見星空。沿著習慣的跑道慢跑，直到精疲力竭，腦袋一片空白，才又沿著原路跨過校門熱炒店、街道，回家。原以為又有精神可以念書的我，洗完澡後便倒頭大睡了。在那個獨自夜跑校園的夜晚，在安靜得只聽見呼吸聲的校園裡，或許讓多年之後的我看到了成績之外，勇敢獨行於人生道路上的自己。

2017/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