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驕陽、焦土乾渴的九月大地吹著炎熱的薰風、塵土飛揚的曠野裡幾株盤根錯節、不知年歲的老樹坐落在古廟前院,向光延展的樹枝與往深處滋長的根鬚狂妄的生長,讓堅硬的磁磚沿著交接處出現許多大小不一的裂縫,用無言的方式寫下這漫長歲月裡大地的變化。 蒲甘是緬甸一座古老且充滿歷史性的城市,最早由阿奴律陀國王將佛教定為國教並傳入大量佛家典籍,在9~13世紀的鼎盛時期有超過一萬座的佛塔林立此區,但滿天神佛與建立了再多的廟堂卻也鎮壓不住貪婪及人禍所引起的戰亂,後來又遭逢幾次大地震目前僅剩2千餘座,殘存凋零的古寺像燒過的焚香,僅剩下暗香幾縷。 廟堂拱門內的佛堂經過修復,案上精雕的微閉佛眼正若有似無的看著屋簷外的一切,經過大地震後修補的古廟依然頹圮,牆面的斑駁壁畫也僅剩局部可循,僅有正面廳堂修繕完整,內部依然破損,稍一走過地面便會揚起大量塵土,寧靜無聲的空氣感像晨霧籠罩、幾道從廟頂殘破處映照下來的日光線像細細的針頭,釘在這午后四方小空間中,周圍一切都慢了下來且也快不起來,生鏽的歲月裡,回憶都上鎖在無言的塵土中。 午後時分抽著當地大煙雪茄、騎著租來的電單車沿著曠野裡沒有標示的小徑駛入林立的古寺群內,古城區地面多為泥土且顛簸無比,路況殘破但卻處處透著古樸,行走在陌巷裡一轉眼又可見到殘留的風華,走進一座無人的古廟後坐在前院感受廟宇的寧靜。 喝哈喝喝....從門外田埂裡傳來幾聲宏亮的小孩叫聲,邊奔跑邊大笑,一位老者拿著木桶小跑步著將水倒在一個奔跑中的六、七歲小孩頭上,應該是農忙後就在田裡洗澡,看到我後他全身赤裸的大笑著朝我跑來,快接近時卻"砰"的一聲大字形躺在地板上,開始在地面上翻滾,老者嘟噥了幾句搖著頭緩緩走進寺廟旁的小屋內,應該是在責備小孩剛洗完澡卻又馬上弄髒身體。
這是一個居住在這座古寺裡的家庭,蒲甘古城中具有特別象徵或是需要保護的古廟旁都會分派有家族,世代負責在看護。咿咿呀...咿呀呀...呵呵呵..小孩嘴巴裡一直如此叫喊著坐在我旁邊。他接著拿出了一個兩頭用木榫固定、外觀呈現ㄇ字型,中段綁著殘舊的粗棉線,木頭本體破損不堪的白色滾輪,而精力充沛的小鬼像燒滾的沸水般源源不絕的的在地上躍動著,後來拿出一灌黃色的玻璃瓶要我幫他打開,摸起來的質地像是黏稠的植物油或是潤滑油,他在輪子上抹上一點後轉動車輪幾下,隨即就把大半瓶都倒在自己身上,然後又躺在地上繼續翻滾摩擦地面,姿態像一隻擺動的魚。 這小孩的笑聲具有某種威力,每一聲都清澈且飽滿,像是一道符咒或是一句真言,會讓當下的空間瞬間生機盎然,具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染力,拉著我一起環繞著廟宇外圍繼續遛著他的小滾輪。 玩累了之後指指我的手機示意我幫他拍照,瞬間彈起奔跑到廟堂前的黑鐵欄杆處,一個雙腳微掂、一抹上身微傾、一襲白毛巾加上一個抓頭小動作、一道眼神卻凝注在遠方,淡淡的背景配上殘破的壁畫,不經意就形成一幅簡單兒美好的構圖,而他從手機相簿看到自己的照片後的細微表情從感覺陌生、疑惑不解而後轉為好奇,後來他也自己按下屬於他的第一次自拍。
在曠野古寺裡相處了快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什麼話都沒有說,但似乎卻什麼都可以了解,什麼話語都聽不懂但過後卻什麼畫面都忘不掉,這種輕盈的相處漸漸已消弭在城市中了。 「小孩是最了解心靈溝通的生物了」我心裡想。 離開蒲甘前又來找小男孩,他一個人站在門口處的赭紅色大石塊旁、穿著一襲綠白相間學院風格子襯衫,吃著裝在乳白色塑膠盒內混著番薯籤的米飯,我幫他戴上一條秘魯的印加石雕項鍊並拿了幾顆大橘子給他,他的回應依然是聽不懂的咿咿呀呀混合極具感染力的大笑,眼睛發亮的他拿著水果並沒有先吃而是往內快跑而去,原來是有了饋贈就先拿給母親享用。見微知著,小孩的內在靈魂跟眼神一樣皎潔透亮。 他的笑聲即使在回台灣兩年後在我腦海裡依然嘹亮,依舊充滿魔性。這世界存有過多的慾望汙染了周遭空氣,飄到很多不經意的角落去,但內在是堅定的,從昏暗的角落裡又開出花來。
微微惹塵的佛眼與發亮的童眼,各自用不同的視角觀看著這個世界。
歷史一直匆匆趕路,社會也催促我們疾行,難得有些人會停駐下來,但卻看到早春的甦醒。庭院裡扎根的老樹緩慢啃蝕著磁磚、佛堂上落寞的燭台悠然點起輕煙、在濛濛四季的隱約踏轉中、佇立的佛眼依然微閉、壁畫依舊黯灰,廟堂內曾經發亮的童眼長大後是否會像我們大人們般變的黯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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