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九 • 顯應祖師爺廟】

一早醒來，門外傳來廚房電鍋蓋「噗、噗…」的作響聲，老媽一大早又在電鍋裡燉些甚麼啦？昨晚的雞湯就已經夠補了，今天該不會又準備了甚麼十全大補湯來款待我吧？

戴上眼鏡，瞧了瞧擱在床頭的手錶，正好六點半，也差不多是平日部隊起床的時間。按照習慣的整理床鋪，坐在床沿把從部隊帶回的黃埔大背包蓋給打開，並且將裏頭的物品一一拿了出來，其中除了之前從台北帶去的私人物品外，這次也把一套軍服、一雙剛發下的軍靴給帶回家，等明日中午離開家時，可得整整齊齊的穿上這一套軍裝返回營區。

「奕帆，你起床了沒？醒了就來把早餐吃一吃…」可能是從背包裡掏出物品時，弄出不少的聲響，門口突然傳來媽媽講話聲。

「喔，我起來了！」沒等媽媽把話說完，我一個箭步的走向前把房門打開。

看著門外的媽媽正忙著準備早點，清晨的餐桌上，有著熟悉的熱粥、青菜、滷肉，還有我平時最愛吃的荷包蛋。

「等一下吃完早餐，你陪我去市場，看你愛吃些甚麼？另外我們順便去廟口拜拜，保佑你能抽個好籤、下部隊一切平安…」老媽招呼著我，把一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在房間裡的小妹，現在是個高二生的，大概是一早起床讀書耗掉不少腦力，肚子餓的她，在房間聞到了香味，沒等著全家開飯，走到餐桌旁，逕自拿了筷子偷偷的夾了一塊肉給放進了嘴裡。

「ㄟㄟ，別偷吃，去叫你姊起床吃早餐…」老媽一見狀，大聲的喊著。

被老媽一喊，小妹手上的筷子才剛放下，一轉身瞧見我房裡的棉被，大吃一驚的喊著：

「唉呦喂呀，你這棉被是怎麼摺的？還真像塊豆腐乾，老哥！部隊訓練有素喔…」

「那可不！哪像妳折得像個饅頭似的？要不我教妳？」我話才剛說完，小妹臉上一副要妳管的模樣，隨即一溜煙的跑回房間。

一大早打打鬧鬧的，壓根也沒在乎老爸老姊還在睡覺，這家中溫暖逗趣的氣氛，與部隊中的精實有著截然的不同。

泰山鄉可讓人居住的腹地並不大，多數的住宅都是沿著明志路兩旁比鄰而建，隨著世代的播遷，一整條明志路，就有了像是「上泰山巖」、「下泰山巖」等幾間知名的廟宇供信徒前來膜拜。老媽要帶我去拜拜的廟宇是下泰山巖的顯應祖師爺廟，廟的對面的福泰街有著一大片的攤販擺攤，俗稱「廟口」市場，一大起早的，已經擠滿了不少的家庭主婦前來採買魚肉、蔬菜什麼的。

「這帥哥是你蝦咪人？」逛到一個賣豬肉的小攤前，老闆是個中年婦人，一看到我，立馬跟老媽寒暄了起來。

「這阮後生啦！去中心訓練督等來啦~」老媽口中操著台語，熱切地與對方交談著。

市場人聲鼎沸，但行走的道路並不寬敞，恰逢明日市場休市，今天來買菜的人，多到把整條路擠得水洩不通，想往前走上一步都不大容易。

「媽~你走我後面啦！要不你都看不到路了！」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的老媽，體型矮胖，我真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群給撞倒了。

有著高大的兒子幫忙開路，老媽是一口應允！她從小一點一滴地把我拉拔長大，盼著哪天兒子能替她遮風避雨，我想這一刻肯定等了很久！

好不容易終於擠出了市場，別說老媽了，我自個也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

「吼，還好今天有帶你出來！你幫了不少忙耶…」老媽一邊說，一邊舉著大拇指按讚，惹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走，我買了不少水果，來去拜祖師爺…」我兩手提滿了菜，老媽則是一邊挽著我的手臂，仔細的盯著路上的車水馬龍，兩人小心地走過馬路，前往對街的祖師爺廟。

這間祖師爺廟，相傳是清朝光緒年間就已經建立了，但在日據時期也多有修建，平日就是鄉民的聚集地，儘管廟宇的空間不大，可每逢節日香火鼎盛，還是聚集了不少信徒前來。

把菜放在一旁的板凳上，走在老媽的身後，手裡拿著三炷香，一同頂禮著正殿的祖師爺。聽著老媽在旁念念有詞，猜是在祈求祖師爺能保佑我軍旅生活平安，我自個倒是比較實際，盼能抽個好籤，希望能抽中本島當兵，要不光聽班長說，外島的野戰師究竟有多恐怖，那可是聽得讓人頭皮發麻呀。

一路從正殿拜到偏殿、後殿，燒完金紙臨去前，媽媽還特別幫我求了一個護身符，說是讓我帶在身上，能保我一路平安。說到這平安符，就不免聊起我一直帶在身邊的一串佛珠，這一串佛珠是媽媽委託成衣加工廠的老闆買的，這老闆拜佛虔誠，儘管戒葷吃素，但卻是身材矮胖，走起路來，頂著一顆圓圓的大肚子。這一串佛珠有一百零八顆，老闆將其分成六串，每串十八顆，希望我們一家人都能隨身攜帶，並且藉由佛力加持，凡事都能順利、逢凶化吉。可我自己是不喜歡把佛珠戴在手腕上，這讓人感覺有點娘，索性就把它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有一次在騎腳踏車上學的路上被汽車撞了，整個人瞬時騰空而起，然後重重跌落在地，最後竟一點皮肉傷也沒有！倒是這串佛珠中的其中一顆，不曉得甚麼原因竟缺了個角，我們全家人都覺得這肯定是佛祖有保佑才能倖免於難呢。所以，也不難看出信仰虔誠的老媽，是有多麼希望能多請求神明保佑自個兒子能順心順利，畢竟這一趟從軍路程漫長，要是在部隊中真遇到甚麼樣的為難，他跟老爸是怎麼樣也幫不上忙。

「奕帆，你會餓嗎？要不要吃肉羹湯？」老媽把平安符交到我的手中，順口問了一句。

說起著廟口旁的肉羹湯，也算是遠近馳名。香Q滑嫩的肉羹，搭著濃稠味足的芡汁，以前只要老媽有來這邊買菜，我都會要求順道幫我包一碗回家。

「….不要好了，等我確定分發到哪個部隊後，放假回來時再吃…」我自個也不曉得怎麼了，是早餐吃太飽了？還是一種不想面對準備離家的傷感，所以寧可不碰這熟悉的味道？

既然我沒胃口，老媽也就不勉強，母子倆騎著單車，載著滿滿的兩籃菜，慢慢地騎乘回家去。

午後的時光，多少讓人覺得慵懶，窩在房間裡怎麼樣也打不起勁，來打電腦遊戲吧！打開電腦的電源，掀開為了防塵而被老爸套上的塑膠袋，聽著軟碟磁頭移動的「嘎嘎聲」，這本該是相當熟悉的聲音，怎才過了三十多天，聽起來，竟然有那麼些許的陌生。

我還記得「魔界召喚」的最後一個關卡，這一關我卡了很久，為了找出最後一道門的鑰匙，我翻遍了整層地圖，可怎麼樣也摸不著頭緒。倒是小妹厲害多了，趁著我當兵的時間，竟跟電腦公司用電話聯絡上，電腦公司後來寄來一張磁碟片，讓小妹把其中的一個檔案覆蓋在我們的遊戲進度上，本來找不到的鑰匙，竟活生生地出現在道具庫裡。我當時才剛進中心兩個禮拜，老妹在寫給我的信中，告訴了我破關後的結局，當時就想說，一定要趁這次結訓假，親自試上一次才甘願，可沒想到，現在人都坐在電腦前了，即便點開了儲存進度，可遊戲中的人物、3D視角的畫面，不管怎麼樣也對我起不了吸引力。難不成真的當兵當傻了呀？

「老哥，你在玩『魔界召喚』嗎？」沒聲響的，小妹的頭從門口突然探了起來，看了看我螢幕上的畫面。

「對呀，可結局就這樣喔？」我放開握著滑鼠的右手，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兩手一攤，不免搖頭一笑，彷彿在昭告天下，我已經對電腦遊戲失了興趣。

「老哥，你肯定太累了！這裡有本最新的『軟體世界』給你看，我明天一早還要上學，不能送你回部隊，你自個要多保重呀！」難得小妹說話如此感性，聽著聽著，鼻腔竟濕熱起來；我趕緊揉了揉眼睛，示意不小心跑進了沙子。

「你喔，明年就要升高三了，不好好讀書，還在看遊戲雜誌唷！等老爸工地回來，你準挨罵…」我故意的挑剔，也許小妹就會識趣的躲回自己的房間吧。

小妹是北一女的高材生，考上台大就如探囊取物般的容易，哪還需要我們的督促呢！我會這麼說，也只是不想讓她看到我紅了鼻子的窘態罷了。

結訓假的時間，表定是三天，可是扣掉往返的車程，以及收假的時間是在下午的四點鐘，真的在家待的時間，也就一天半多一點而已，等一家人吃過第二天的晚餐後，整個假期也就等同步入了尾聲。

這一趟回來，除了跟家人團聚，其實還有一件相當重要的任務要辦，就是要去郵局申請帳戶。在假期開始前，連上的幹部就不斷地叮囑再三，一定要趁著周一的上午趕緊去郵局申辦，如果回營前沒能拿到郵局的帳號，屆時每個月的薪餉就無法順利撥發，那問題可就麻煩了。

禮拜一的一早，趁著郵局剛開門，我馬上進去填單辦理，整個過程很順遂，一直到最後一關，突然出現了個大問題。

「你的帳戶要申請提款卡嗎？最快明天才能領，可以嗎？」櫃檯前的行員，抬頭對我說著。

「明天喔？那太晚了，我下午就要回部隊了耶！」這突來的狀況，頓時讓我傻了眼。

行員見到如此的情況特殊，到後頭請示了主管，得到的答案是讓家人代領也行，這才稍稍的解決領卡的問題。

可有了戶頭，沒提款卡，那我在軍中的生活花費怎麼辦？雖然我可以帶著存摺、印章到部隊，可要用錢還得跑趟郵局排隊，那肯定是很不方便的一件事。回家後，跟老媽、老姊討論起這個問題。

「要不，你姊的提款卡你先拿著用，等你下次回家時再交換，可以嗎？」老媽跟老姊商量後，提出了這個建議。

老姊的郵局戶頭，定期都有師院匯進來的零用錢，按老姊說，她平日花費不大，裏頭應該也還有個三萬元，再加上她過完年後，就要開始到小學實習，有相當大的機會能回家住，真的要用錢，找爸媽支援也不成問題。既然如此，那就這麼決定。

中午，吃完媽媽精心準備的午餐後，我跟老姊再次背起了行囊，準備搭車回去台中。對於老姊來說，這次回家其實是陸續的把放在師院的個人物品打包帶回去，可對我而言，則是要重新出發去面對另一段不一樣的軍旅生涯。姊弟倆一回一去，看在父母的眼底，心中的滋味肯定雜陳，但卻也是孩子們長大成人的必經之路。

從板橋站上車，抵達台中站的車程，約需要二個多小時的時間，在離開車廂的那一剎那，我才驚覺，原來這班列車裡，也載著不少和我一樣揹著「黃埔大背包」的阿兵哥。那一絲絲木訥的臉孔，也不曉得是馱在身上的重量不勝負荷，還是跟我一樣，同樣著面臨著抽籤的壓力使然。看著月台上的時鐘已接近三點，倒也沒太多的時間可以耽擱，緊跟著老姐的腳步，先搭上計程車回到台中師院，然後再換搭老姐的機車，急忙飛奔營區—成功嶺。

雖然是50cc的小綿羊，但總比步行的快上許多，再加上老姐因為晚上還有家教課，所以在風馳電掣下，我如期的在下午四點前，就回到了先前待了三十多天的營區大門口。

「記得，不管到那一個單位，都要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喔…」老姐在目送我進入營區時，認真的提醒著。

「知道了，我會的！」我一邊轉頭答覆著，一邊從口袋中掏出了假單，走進了營區。

背著笨重的大背包，緩步的回到了連上。看著有些弟兄穿著拖鞋，甫從浴室盥洗出來，真不曉得什麼時後，部隊長官就給弟兄們這麼大的自由？或許我們的身份不再是「新兵戰士」了，所以班長們給大家一個方便也說不定！

看到了這一群相處三十多天的弟兄們，原本掛在心底，擔心不知分發何處的情緒，竟整個安定了下來。因為我知道，不管明天的抽籤結果會是如何，有這群弟兄相伴、患難與共，一切的問題，也就不是那麼的讓人不解與困惑了。

附記：

軍中的黃埔大背包其實有很多版本。當時我們的款式是採直立式的造型，袋口的上方有個拉繩束帶，然後還有一個上蓋可以蓋住，然後再用拉扣、壓縮袋緊緊的捆住。整個袋子配合軍服的造型，都是軍綠色的樣式，帆布材質裝填物品時頗為堅固，空間看起來也不小，可一直等到後頭抽籤完，正式撥發下部隊時，我才發現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