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不要哼歌

「晚上出門在外，經過墓地時不要隨意哼歌。」

吳名庭離開居住多年的美國，返回臺灣的老家時，家裡的工友伯伯這麼對他說。

名庭的父母經濟寬裕，在山腳附近有著一幢別墅。待名庭和妻女從美國返臺後，兩老便將這幢別墅留給兒子一家，自己則搬到花蓮去了。名庭挺滿意這裡的環境，他自幼就在美國成長，對臺灣的一切不甚熟悉。家裡聘請了一位負責整理花園的工友伯伯，他見名庭每到傍晚便會戴上耳機，一面跑步一面哼歌，就這麼提醒他。

名庭不解其意，問了之後知道這是一種約定成俗的觀念，心中嗤之以鼻。他在國外長大時，經過墓地也沒有這般禁忌。他表面上答應，但一離開家門便拋之腦後。

吳家附近仍有幾處年代久遠的墳頭，坐落於山間。嚴格來說這裡的土地所有權亦屬吳家所有，但由於有幾戶家屬不願驚動老祖宗，便央求吳家開放家人們清明時節能上來掃墓。名庭父母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就欣然答應。家屬們掃墓時，也會帶些水果糕點之類，聊表謝意。

目前正值七月酷暑，鬼門甫開，但從小喝洋墨水長大的名庭對農民曆毫無概念。他依舊照著往常的路線，慢跑時哼著歌曲。

就在此時，藍芽耳機裡突然傳來手機鈴聲。名庭停了下來，掏出手機，發現是妻子打來的視訊電話，心裡一陣不悅。

都說了多少次，別在我運動時打擾我！最好是有要緊的事。

未料一接通電話，妻子淚眼婆娑的站在一座墳墓前，說自己醒來就在這裡了，繞了好久都走不出來。名庭趕緊安撫她的情緒，並要她馬上分享自己的位置。妻子顫抖著照辦，名庭看了一下定位，距離所在位置不遠，拔腿就跑。一路上他不忘和妻子打氣，妻子也嗚嗚咽咽地回應著。

終於到了目的地，這是一處較為冷清的墓地，並不在名庭平時的路跑路線上。從附近多年沒有修剪的草木看來，墳墓主人的家屬應該已經許久沒有來過。且這裡的位置碰巧被上頭的大樹擋住，採光極差，又因是傍晚，名庭幾乎看不清妻子的臉。只見一人，長髮垂面，就坐在墓前的土地上。

此時一陣涼意突然爬上名庭的背脊。妻子，不是一直都是短髮嗎？

劃破如冰的寂靜的，是名庭的手機鈴聲，他用顫抖的手指按下擴音鍵，裡頭傳來妻子有些焦慮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晚還沒有回家？飯菜都要涼啦。」

而眼前的「妻子」也在這時抬起了頭，給了名庭一個裂到耳邊的燦笑。

※※※

名庭從那晚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家。儘管動用了警方和搜救隊的協助，幾乎都要將半座山給翻遍了，也沒能找到他的蹤跡。妻子雖然悲痛欲絕，但還是打起了精神照顧兩人的女兒。日子漸漸地步回正軌，就這樣過了一年，又是七月鬼門開的傍晚，妻子戴著耳機準備出外運動。

說也奇怪，她跑著跑著，就轉入了一處從未涉足的小徑。這裡的空氣凝重，氣氛詭譎，她正想掉頭離開，卻在小徑的盡頭，看見了朝思暮想的名庭。

他穿著離家當天的衣服，臉色慘白，站在一座荒涼的墳前。

她趕緊拿下耳機，終於聽見丈夫的聲音，由遠方傳來。

「不要哼歌！不要哼歌！快逃，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