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仁皇后》裡的性別議題

《哲仁皇后》是最近收視率不俗的一部韓劇。根據tvN統計，首播收視8%，完結篇收視率達到17.4%，擠進tvN收視前五名。這部韓劇最有趣的設定是「現代韓國男性穿越到朝鮮時代的皇后身上後發生的事」。這部韓劇是詼諧搞笑型，而許多笑點都建立在主角在一個理應相當保守、禮教喫人時代所有意想不到的言行。例如說，張奉煥穿越成哲仁皇后後，即使身為應謹守禮教的女兒身，也依然毫不保留展現出對女性的興趣。在他身上毫無朝鮮女子應守的禮儀與分際。或是他毫不憋屈，而是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在反抗婆家朝臣等已經形成的權力網，甚至與哲宗聯手打造出新的局面。

穿越之前的哲仁皇后金昭容雖心儀哲宗，但哲宗無意，故彼此疏離。加上宮中勾心鬥角、金昭容毫無後援，絕望之下投湖自盡。穿越過後的哲仁皇后張奉煥，是男兒心女兒身，對於身分認同一直都在掙扎中，對哲宗自然也無愛慕之心。這部劇對於性別上的身分認同，可以說是毫無處理，或是用非常生硬的方式帶過。

我試著去想，如果有一天，一個男生醒來發現自己變成女生了，會有什麼想法？我開始去回想，我所知道的「當女生」是怎麼樣的。例如說，每有齟齬多半是女性溫言安慰。例如說，在科技業，我們不會認為女性專業。例如說，招募助理或是行政公關職多半喜歡任用女性。例如說，女性若是單獨會見網友甚至單獨尋覓租屋處非常危險。也例如說，在安親班，多半更樂意任用女性。也例如說，爸爸帶小孩更容易招惹異樣眼光。也例如說，在照顧小孩上，是媽媽比較有辦法。

當男性忽然發現變成女性了，到底會有什麼反應？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測試我的身體極限。確實掌握住我自身，再向外擴展。而在向外擴展的階段我就會發現，原來男性女性處在截然不同的世界中。在劇中，在張奉煥發現金昭容自盡原因而忿忿不平時，金左根警告他說：「女人只是生產的田地。」原本信奉有才華、努力就可以掌握權力的人，一瞬間發現原來無法翻身，而原因只是因為身體是女性。一般來說，這裡會產生相對剝奪感。有可能使得張奉煥厭惡女性，甚至開始欺壓其他女性，就像現實生活中的惡婆婆一樣。我認為這是張奉煥要面臨的第一個挑戰。

以一個女生而言，當整個婆家在內鬥，而自己只是一個不重要的棋子，娘家也沒有足夠的後援。配偶也無心甚至厭惡。手裡沒有任何可用的籌碼，被迫站在權力中心卻又不握有實權，那要怎麼生存下來？寄託希望在兒子身上似乎是唯一的辦法。然而張奉煥不喜歡哲宗，自然不想要有親密接觸。於是他決定靠攏握有實權者。對於改變人生軌跡最快的方式，不是成為一個強大的人，而是迅速找到可以依附的權力者。

看到這裡，會發現原來性別議題跟權力有關。

那麼劇中如何描述一個男子體驗到女人所受到的各種束縛跟壓力呢？首先是禮教。在劇中張奉煥屢屢有出格的言行，於是擔任輔佐的崔尚宮便展開了宮中禮儀特訓，用戒尺矯正張奉煥的言行。要求張奉煥遵守坐姿如佛祖、走路不可帶一絲絲風、不可大口進食、女子應精通刺繡等等規訓。張奉煥怒火大發：「這根本是不給人呼吸吧！」

再來是限制女子出行的區域。在劇中王室女子是不進廚房的，廚房是專業領域，需要高度管控。所以廚房裡從廚師到雜役都是男人。劇中安排透過實力比拚，讓原本是青瓦台特級廚師的張奉煥獲得進廚房操辦王室飲食、在大宴時設計菜單、製作宴客餐點的權力。這一點是相當離經叛道的。但是也因為如此，讓觀眾獲得一絲安慰：透過才華跟努力可以扭轉不平等的劣勢。

劇中有一幕讓我印象深刻，後宮女子玩蹺蹺板，用力一蹬，在飛上天際之際一堵牆外的世界。靈魂在金昭容體內的張奉煥嘆了口氣：「這是他們唯一看到外面世界的機會啊。」劇中充斥著女眷認為宮外很危險的情節，在宮外有一個他們不敢想像也無從探索的世界，使得他們安分待在宮中。

而我認為最意外的是，雖然崔尚宮極度不贊成張奉煥的言行，但是他選擇了盡量不干涉。崔尚宮的角色無異於現實世界中的婆婆媽媽，女性長輩。這些女性長輩比起支持下一代女性展現自己、追逐夢想，更多人是認為「你要結婚啊」、「小孩還是要生的」、「有了小孩你就要帶小孩啊」。這些女性長輩也非常愛規訓下一代，諸如，要早點回家、不要讓別人對你有遐想、拒絕別人要說清楚，但是也不要太清楚、坐著腳要合起來、要學會做家事，等等。這些女性長輩也相當程度上會加緊管制女孩子。我小時候遇過一個情況，某些長輩說女孩子不要太好動，然後開始限制女孩子跟我們玩的次數跟遊戲項目，我們社區的棒球隊因此少了一名重要投手。

但是劇中崔尚宮是一個不贊成，也盡量不去管制張奉煥言行的女性長輩角色。這讓這部劇更加讓人精神一振：沒有什麼比來自同性的支持更為振奮人心的了。甚至後期，當哲宗失蹤，張奉煥決定出宮尋找時，崔尚宮也出宮協助。那一瞬間，他從原先被動支持轉為主動支持，甚至也脫離了原先的權力結構，而投身帶來改變的革命。讓整部劇的結尾呈現「反抗帶來改變，改變帶來希望」的歡欣結局。

在劇中還有一個我非常在意的片段，跟違反性自主有關。內心是張奉煥的哲仁皇后，一直不喜歡哲宗，即使劇情安排他受到金昭容的影響而隱約對哲宗有好感也是一樣，他沒有喜歡到跟哲宗發生性關係。所以他是在醉酒後、將哲宗誤認為他人的狀況下發生性關係的。張奉喚醒來發現已經發生過性關係，並且因為醉酒缺失那一段記憶，而在宮門前大喊悲鳴的畫面，我在被性侵的女生身上看過。那種崩潰其實是很傷痛的、會將自我焚毀的。

而劇組卻用一種「似乎是合意性交吧」的劇情編排帶過。我本來想說，不可能在那個時代就有合意性交的概念，且他們是夫妻關係，所以這一段也只能帶過吧。以這部劇的風格來講，女性受創經驗不會被描述。但是劇中反而用張奉煥「似乎感受到了高潮」來作為反轉。這是相當危險的。先不論為何失去記憶還會有似乎感受到了高潮這樣矛盾的身體記憶，這樣的劇情在暗示，發生性行為不需要對方合意。

哲仁皇后裡的劇情是對方喝醉被撿屍，然而順著推下去會出現即使是暴力脅迫，只要對方的身體有反應，那也沒關係的結論。然而這是確確實實的性侵。很多謎片依然充斥這種情節，我以前認識一位男性，他沒有能力分辨女性的同意跟拒絕。在他眼中，只要做了最後女性身體有反應就沒關係。也因此後來訴訟纏身。而追溯起源就是他的性教育啟蒙都是看謎片來的。女生應該要保護自己，但是男生更應該保護自己。男生應該接受完整的性教育、情感教育，理解他人的表達以及吸收正確知識，避免侵犯他人性自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