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茶餘碎嘴

我的朋友群，近幾年正好有人結婚也有人離婚。要結婚的如果是男性，我就跟著朋友一起獻上祝福。但是要結婚的是女性、是很熟的朋友，我會約出來吃飯逛街聊天，問他：「你為什麼願意跟這個人結婚？你可以接受你以後的生活失去一部分的自由嗎？你想像的婚後生活跟那個人一樣嗎？」

J結婚前，我們在高雄亂晃。我在深夜抵達高雄，我們一起度過早晨直到黃昏。最後在御典茶我問他：「你為什麼願意跟XXX結婚？」

跟男友傳訊息到一半的他抬頭說：「因為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麵包，他會分我一半。」

我當時想說，喔，好吧，聽起來是你找到了不後悔的抉擇。我們以後應該會越來越難相聚了，我真心祝你幸福。你是這麼可愛開朗的法律系女生，我相信你的選擇。

再一次見面，小孩都要一歲了。我特意只約J出來，想看看他好不好、希望他可以暫時擺脫媽媽的身分，喘口氣。但是他們全家都來了，我沒說什麼，只是一路上觀察他們家庭的互動。然後啊，這一路上累積的是我對J的心疼。寶寶的口水泡泡沾到我的外套，J有點慌亂地跟我道歉。我對J說：「沒關係沒關係，外套回去洗就好了，我剛好週末要洗衣服。」

J彷彿鬆了口氣，但是馬上把寶寶抱離我外套遠一點。我是真的不在意，但是J開始說了他在育嬰假期間，推著寶寶出門接到多少mansplain. 包含自詡經驗豐富的婆婆媽媽對新手媽媽的說教，包含阿伯阿桑對新手媽媽的指導，包含公公說小時候怎麼帶大他丈夫的。

我聽著皺眉，忍不住說了句：「這些人還不如去幫你把行道上面的機車移開，讓你推著寶寶更好走路。」

J幾乎要哭出來：「對！！！」

那一天，J一邊跟我說話一邊回頭看顧寶寶。孩子的爸爸也是有顧寶寶，但是，主要是J在顧啊 。J跟我說孩子的爸爸把寶寶放在床邊，寶寶一翻身就摔下床撞到頭的事情，說他從此以後乾脆自己把家事做完顧寶寶。我整個怒氣上來。但是我又知道不能說什麼，因為這時候我的情緒不能支持J。

我們吹著高雄的海風，我聽J說話，慢慢地，J開始出現鼻音。我只能攬著他，不時把寶寶接過來抱著拍拍。真的好險J的寶寶不怕生。到最後，J跟我說：「C，不要啊，真的不要。」不要結婚。

我嘆一口氣，跟J說：「要是沒結婚，我就會說跟他分手，但是你們現在有小孩。」

J想了三秒，說：「還是可以離婚啦。」

我們的臉上開始有一絲輕鬆的笑意。對啊，J是公務員，職等優待遇好，所有勞基法該有的保障都有，而且J有娘家有朋友，人生有轉圜的餘地。雖然最後J還是很感嘆再也沒有像我一樣的自由了，但是就，「就這樣啊。」J說著。

Y最近吃飯聊天跟我說，他要結婚了，邀請我參加婚禮。我忍不住問他：「你可以接受以後的生活失去一部分自由嗎？」

Y說：「從我交男朋友開始，我就已經失去自由了。」我還是忍不住跟Y聊了更多事情，價值觀什麼的。很坦誠地聊天，我就是想理解Y的想法而已。

Y說：「單身一定比較快樂啊。但是我願意跟他結婚，是因為他雖然是獨生子王子病，但是他可以溝通。我覺得我結婚是因為覺得找到一個人，可以讓我比單身更快樂。」

但是Y又說：「C，你現在還是單身比較好，你本來就不像是會結婚的個性。你單身感覺很快樂。」哈哈，好。我的朋友們，不管已婚未婚，都勸我不要結婚。我沒有深入問過為什麼，但是他們的表情就像是勸我懸崖勒馬一樣。

近期呢，是P離婚了。P跟他的配偶，是大學社團認識，男比女大很多歲，感情甚篤，育有一子一女，是我們朋友圈的銀色夫妻。他們結婚後，P剛好職涯轉換，幸運的是家有恆產，所以P作為神隊友奶爸，在家育嬰後來創業。我知道P對妻子的感情至深，也知道他們的相處模式，一直都覺得，啊，好像也是有會白首到老的夫妻啊。然後，忽然有一天接到消息是他們離婚了，P親自跟我說的，在我憂煩人生是不是該隨波逐流、把婚姻作為選項之一時。

朋友圈靜悄悄，我們都知道這時候只能靜悄悄。我在threads上看著P說自己的狀況，妻子搬家那天騎車去台東，到了台東火車站卻哪裡也沒去，就在那裡待著等到妻子搬完家。不經意翻到舊照片就哭，跟心理師說很多話，吞安眠藥才能睡著。

種種種種，讓我想到我也曾經失去喜歡的人。我花了很多年才讓自己明白，那些痛，是人生的一個現象，而不是待解決的問題。會痛會難過，因為不只是面對失去，也是在面對自己。那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是我存在的真實。

我沒有說出任何話語安慰P，我只是說，想說什麼我都會在。P也只是跟我道謝，然後他繼續顧小孩繼續工作，開始報名一些課程讓自己生活有更多值得分心的事物。

作為旁觀者，我完全知道P正在做一些可能讓自己好起來的嘗試。我知道他訴說痛苦就是真的痛苦，我知道他努力分心不讓自己一直陷在痛苦中，我知道他努力跟小孩解釋，並且他擔任主要照顧者，一直維持他跟小孩的連結。我看著P的訊息及動向，想著，啊，果然是P啊。很榮幸有這樣的朋友。

嗳，跟十八二十歲時比起來，我們都老了。但是又好像不夠老。人生依然在游移不決中度過，迂迴前進。只能慶幸，我們都不認為人生有什麼正途，能活得開心就好。

地震超晃的，我聽到玻璃碎掉的聲音。然後我等等還要趕文件，真的，有夠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