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29|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落盡梨花月又西|第三・晴嵐日影 (7)

曹寅一走,張英奇望著牆上花窗只是發怔,不久便覺恍惚,半夢半醒之間,彷彿又是晴嵐院初見宋采青情景。那是他武舉狀元及第授御前一等侍衛隔年,在乾清宮當差未滿一年,已是京師人人欣羨的御前新貴,春風得意無人能及。他出入教坊原是玩耍,陪酒唱曲的歌妓一個換過一個,總沒有看在眼裡的,誰知一見宋采青便再放不下。論容貌她並非晴嵐院第一人,但能歌善舞,琵琶音動,朱唇輕啓,便能醉人心神,幾回過後他便不要旁人相陪,總點名要宋采青給他唱曲。
他思緒飄忽,忽覺身在夢中,依稀便是那年三月萬壽節後。因御前清閒,他上晴嵐院相尋宋采青,恰好她給琵琶換了新弦,正在窗前調弦,一臉溫柔與窗外夜色微光相映,竟把他看呆過去,半晌才出聲喚道:「采兒。」
宋采青抬頭見他來了,連忙放下琵琶起身相迎,將他讓進屋內,放下外頭門簾,又將門也掩上,回頭給他斟酒,張英奇卻從她手中拿了酒壺,說道:「我自己來。你給我唱個曲兒罷。」
宋采青答應著坐回窗邊,略一撥弦,含笑唱道:
  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淺。   風流天付與精神,全在嬌波眼。   早是縈心可慣,向樽前、頻頻顧眄。   幾回想見,見了還休,爭如不見。
張英奇知道這是周邦彥《臨江仙》詞,千迴百轉,聽得人盪氣迴腸,便問道:「你想見我麼?怎的見了還休,爭如不見?」
宋采青又含笑唱道:
  燭影搖紅,夜闌飲散春宵短。   當時誰會唱陽關?離恨天涯遠。   爭奈雲收雨散,凭闌干、東風淚滿。   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深院。
他原已在桌邊坐下,聽到此處便放下酒壺,走到宋采青身前,拿手將琵琶弦一按,低聲笑道:「我還沒飲兩口,怎就飲散春宵短?敢問春宵何時?」他看宋采青臉紅低頭不語,便伸手端起她下頷,含笑問道:「我與你們嬤嬤說了,今日在此過夜,成麼?」
宋采青低聲道:「采兒自然伺候爺。」
張英奇一笑,問道:「你伺候過人麼?」
宋采青臉紅答道:「采兒⋯⋯學著就是了。」
張英奇又問道:「你甘心伺候我麼?」
宋采青臉一側,低頭答道:「爺是人中龍鳳,京師多少達官貴人尚且高攀不上,采兒有幸給爺看上,豈有不甘心的?」
張英奇聽這話似是而非,又問道:「我若不是御前一等侍衛,沒了馬褂花翎,你還甘心伺候我麼?」
宋采青一怔,抬頭道:「就便爺不是御前侍衛,依舊是這般英俊人才,采兒豈在乎馬褂花翎?」他正要將簪子放過一邊,卻見上頭刻著字,略一細看,原來是四句詩,便笑道:「這是白樂天的詩罷?怎的,丹桂自許?」
宋采青索性擱下琵琶,將頭上首飾都解了,放下一頭長髮,仰頭望向張英奇,說道:「采兒出身低賤,縱然絲蘿願託喬木,也不敢妄想棟樑之材。」
張英奇一笑,問道:「若是我呢?倒是丹桂,是棟樑?」
宋采青雙手搭著他腰帶,低聲道:「爺在御前得用,自然是棟樑之材。」
張英奇一笑,將那銀簪扔過一旁,俯身親吻宋采青,在窗邊將她衣衫盡解,又見窗外月光淡薄,便貼著她耳畔低聲道:「此時月升,春宵正長,我倒比周美成多一分幸運,不到海棠開後,離恨之時。」
他沉浸往事,眼前卻漸趨模糊,忽見宋采青抬頭一笑,滿懷深情猶是晴嵐初見,驪山乍別。他猛然睜眼,只見滿室昏黑,唯有淡薄月光穿戶而入,不知何故心頭一驚,連忙起身下炕,連鞋也不及穿上,快步向外便走,見有家人迎來,忙問道:「采兒在哪兒?宋姑娘在哪兒?快帶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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