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30|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我記得那些樹的味道

那些記憶裡的大樹,除了色澤與形體,所在位置與天空或周邊環境共同描繪出來的景色之外,我最記得的竟然是味道。未必熟記那些樹名,卻陷入嗅覺的糾纏,說那是糾纏也沒什麼不甘願,反而覺得被那樣糾纏著長大變老,才夠格寫成甜美的回憶。
興南客運.木麻黃
小時候搭乘興南客運回阿公阿嬤家,縣道兩側迎風搖曳的木麻黃,延伸到視野遠方成一座綠色拱門。那時的客運車沒有空調,一向敞著車窗,遠近飄來稻田或種蘆筍紅菜頭或鹽地番茄同時摻雜著燒甘蔗的氣味,跟著木麻黃的婆娑律動,飄進車內,再從另一邊的車窗飄出去。小村子口那座鐵皮搭建的候車亭緊鄰著嘉南大圳,小孩子們照例要沿著圳邊跑幾趟才盡興。那時普遍買不起私家車,久久才來一班客運,那時候只要年節返鄉就列隊站在路中央拍家族照,意外留下馬路兩側木麻黃如潑墨畫作那樣的風景。
將軍北埔三王爺.大榕樹
村裡有座大廟,每年吳府千歲三王爺生日,廟前就會搭兩座戲臺,左側戲臺演歌仔戲,右側戲臺演布袋戲。廟埕最醒目的就是一株老榕樹,以水泥砌出圓形底座,廟會的時候,我就盤腿坐在那裡吃拜拜過的鹹梅糕仔餅。戲臺下有小攤賣烤香腸和芋仔冰,頑皮的男孩們會去爬榕樹根,壟起的榕樹根像耕田作農那些阿伯叔公手臂浮起的青筋。大廟正前方的田埂交叉路,有五棵榕樹橫向排列,聽長輩說那裡陰氣重,村裡有人家辦喪事,一定要去五棵榕樹那裡招魂。阿公過世之後,我們也去那裡招魂,我對那五棵榕樹的嗅覺記憶,不是廟會零嘴食物的味道,而是紙錢的焚燒味。
東門城巷尾.蓮霧樹
五歲到九歲前後,住在台南東門城附近的巷弄深處,緊貼著光華女中的圍牆。後院有棵蓮霧樹,落果的季節,尤其是下過雨的夜裡,總會飄來蓮霧熟透之後的發酵酸味。蓮霧的色澤偏青黃,滋味並不好,酸味澀味較強,甜味很弱,跟鄰居小孩在巷弄奔跑時,就拿落果的蓮霧當成攻擊武器。那小巷裡的果樹特別多,龍眼芭樂芒果桑椹棗子什麼的,誰家院子都有棵果樹可以拿出來說嘴炫耀。
勝利國小.鳳凰花夾竹桃羊蹄甲
小學六年級的掃地區域在最靠近大馬路的圍牆邊,角落有棵茂盛的鳳凰花,矮一點的樹叢是據說有毒的夾竹桃。台南城內的鳳凰花栽種密度很高,滿開的時候,恰好又是蟬鳴最響的季節,整個城市好似燃燒起來。我那兩個學期埋頭掃落葉時,一方面顧忌夾竹桃的毒,一方面又喜歡跟同學玩起鳳凰花瓣加工成蝴蝶的遊戲。那時校內福利社賣冬瓜茶,透明塑膠袋用紅色橡皮筋捆起來,再插一根吸管,同學多數都邊掃地邊喝冬瓜茶,於是掃樹葉的記憶,也就殘留舌根稍許冬瓜茶的甜味。過了二十幾年,再騎腳踏車經過那附近,見到羊蹄甲滿開的盛況,總會納悶,小學掃過的那些鳳凰花跟夾竹桃落葉,莫非是一場夢。
台南女中.欖仁樹
高三下學期,掃地區域在福利社旁邊,一棵高大的欖仁樹,欖仁樹特別會掉葉子,前腳剛掃過,後腳就落一地,衛生糾察隊來檢查,打了最低分,那一整個學期也就失去鬥志,索性隨便掃掃,省下來的時間,去福利社排隊買紅茶或蘋果西打。
台南.黃花風鈴木與阿勃勒
離家讀書工作之後,年節返鄉,發現城內城外,不管是新闢道路還是舊城小巷,除了念舊的老榕樹和鳳凰花之外,春天有黃花風鈴木,夏季有阿勃勒,有攻佔整條路的強大氣場,也有巷弄轉角單獨一株怒放的孤傲。台南陽光強,那金黃色澤看起來像密集發射的煙火,只要季節對了,騎著腳踏車或穿拖鞋走出門覓食,轉彎一抬頭,正面遇上了,好幾次「哇~」地一聲讚嘆,那種時候,手裡總是拎著剛剛去小攤買來的米糕或八寶冰。
高鐵接駁車站牌回眸的老榕樹
故鄉他鄉,來來去去,每次拉著行李箱,走一小段路去搭高鐵接駁車,會從站牌的方向回頭,看著那株據說超過百年的老榕樹,站在岔路的中心點,默默地,好似說了什麼叮嚀的話語。那附近道路如何拓寬,都盡量閃過老榕樹,還給它繫上紅布條,蓋了小廟。那榕樹旁有間賣碗粿的小店,於是離鄉那瞬間的回眸,就有了鄉愁。
想起那些樹的時候,也想起那些味道,這是記憶恰好的面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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