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請坦率（5）— 阿霞阿姨

小時候每次跟外婆去菜市場買菜，外婆習慣會先帶我去買些零食，然後去阿霞阿姨的麵攤讓我跟琪音一起玩。我們常在麵攤樓上小閣樓裡，窗戶底下、桌面上畫有九九乘法表跟國旗的小矮桌上吃零食，聊天，玩一副缺了黑桃5的樸克牌。有時候外婆買完菜我們兩個還在玩，外婆會先回家等準備好中飯後來帶我跟琪音回家吃飯。

琪音非常地會畫畫跟摺紙，我們曾經一起摺了數不清的小紙鶴，每折好一千隻，琪音會放到玻璃瓶子裡封好，集滿10罐紙鶴，兩個人就背著琪音裝飾好的小紙鶴玻璃瓶到附近的文具行寄賣。拿到錢的琪音會請我吃一支冰棒後，再把剩下的錢全交給阿霞阿姨。

我小的時候外婆總是跟阿霞阿姨說，我媽生太少，沒有手足的我整天纏著她讓她沒辦法做事，還好有琪音可以陪我玩，讓我少煩她。

現在我每次去阿霞阿姨那裡吃麵，換阿霞阿姨告訴我，琪音小時候她每天都清晨四、五點帶著琪音到菜市場麵攤工作，沒有幫手的她只能找個紙箱把還在睡的琪音放裡面讓她繼續睡。有次睡醒的琪音肚子餓坐在紙箱裡哭，那時候剛好是接近中午正忙的時候阿霞阿姨沒空理琪音，我外婆推著坐在推車的我經過看到了，便停下來幫忙照顧琪音，那次之後外婆便時常過去幫忙照顧琪音。

「你外婆真的是個好人，幫了阿霞阿姨好多忙，小翰要好好孝順外婆知道嗎？」阿霞阿姨總是邊說邊在我的麵裡放顆滷蛋。

阿霞阿姨麵攤裡不只有滷蛋好吃，除了海帶跟豬肝我不愛外，豬大小腸、豬頭皮、豬舌頭都很對我的胃口。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除夕前外婆會去跟阿霞阿姨訂一大盆滷菜在新年時切出來當冷盤，就連舅媽生小表弟外婆搬去舅舅家幫忙的那幾年，外婆還會打電話去跟阿霞阿姨訂滷味再叫媽媽去拿回來。

我小六那年一次生病在家，因為退燒我全身粘膩的醒過來，喝口外婆放在我床邊的運動飲料，就聽見阿霞阿姨跟外婆說話的聲音。

阿霞阿姨告訴外婆她跟琪音的爸爸當年兩個人私奔成家，琪音的爸爸當貨車司機，阿霞阿姨在賣場工作。剛開始的日子簡單幸福。生琪音的時候，出了很大的問題差一點母嬰不保，琪音的爸爸為了照顧她們母女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沒工作。直到債主上門阿霞阿姨才知道，為了突如其來的龐大醫藥費跟生活費，琪音的爸爸花光了夫妻倆少少的積蓄外，還借了許多錢。

為了還錢、琪音的爸爸除了當貨車司機外，還兼職去當臨時工，搬家工人。阿霞阿姨因為琪音還太小沒辦法找個正職，剛好那時候阿霞阿姨聽說菜市場的麵攤在找幫手，阿霞阿姨便背著小琪音去麵攤洗碗幫忙一天幾百塊的賺尿布錢。

好不容易夫妻兩個還完了所有的負債外，阿霞阿姨還存了一小筆存款正打算買自己的房子，一天突然琪音的爸爸沒有回家也完全聯絡不上，阿霞阿姨緊張得到處找人，最後是琪音爸爸的同事看不下去才跟阿霞阿姨說，琪音的爸爸在外面有個小女朋友，兩個人交往超過一年，琪音的爸爸已經辭職跟著小女朋友不知道搬去哪裡了。

「我聽他同事講完沒辦法相信這是真的，後來還是他的老闆娘拿離職證明跟薪水的結算單來給我看，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早就離職快三個星期，那時候我難過的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家的。」阿霞阿姨頓了一陣子才接著說

「我那時候想說死一死就一了百了，拿了條繩子想上吊才想到，琪音快下課了沒人去接不行。接了琪音回家的路上想，我走了琪音沒人照顧怎麼辦？那我去藥房買瓶安眠藥母女兩個人一起吃一起走，才發現身上沒帶錢。回到家要拿錢才發現放在衣櫃裡的兩萬塊不見，應該是琪音的爸爸拿走，我錢包裡也只剩下五百。不夠錢買安眠藥不然開瓦斯自殺好了，等琪音睡著正要去開瓦斯，剛好房東太太送她女兒的舊制服來要給琪音，只因為前幾天跟房東太太聊天時隨口講到琪音最近長得很快，學校制服太小要再去幫她買新的。哎呦！我想到房東太太一直都很照顧我們，在家裡開瓦斯萬一害房子變成凶宅也不好。乾脆等明天去領錢買藥後，再帶琪音去找間旅館，這樣死了才有人會知道。」阿霞阿姨嘆了口氣。

「結果第二天去領錢時才知道，我郵局裡的錢全部被琪音的爸爸領光，戶頭裡只剩下7塊。小翰奶奶你說這個男的夠不夠狠？讓我連買安眠藥的錢都沒有。唉！沒有錢只好隔天先回麵攤工作想說等薪水下來再去買藥，結果等領薪水那天，麵攤老闆跟我說他要準備去開刀，拜託我在他開刀的時候由開店前的備料準備到結束後的整理都要來幫忙老闆娘。當時想只有一個星期就答應下來，沒想到刀一開下去說是情況比預期的嚴重。光醫院就住了三個多星期，出院後還要不時回診跟復健，那時候我看老闆娘要顧老闆還要顧麵攤很可憐，就想說我能幫就盡量幫，就這樣一直做到半年後老闆才回來。」我聽到外婆低低的講話聲，接著又是阿霞阿姨的大嗓門。

「我看到我老闆瘦了一圈、不怎麼利索在煮麵的樣子，那真的很心酸。想到他病成這樣還回來工作，我好手好腳身體這麼健康幹嘛為個垃圾要帶著我們家琪音去死，我們家琪音那麼優秀都考第一名，我一定要好好的把琪音養大栽培她變成一個了不起的人，讓那個垃圾後悔。哇！這麼晚了。小翰奶奶我老闆要退休，我已經把麵攤給頂下來，這些滷味是送你吃的，要不是當年有你那麼幫我，我也走不到今天，我要去準備明天開店，小翰奶奶明天是我當老闆的第一天，你要來吃麵喔，我先走。」阿霞阿姨離開後，家裡又陷入寂靜

我的記憶突然清晰的回憶起那天躺在濕縟被窩裡衣服黏在皮膚上的束縛感，鼻子裡是汗味跟潮濕被窩所交雜成的酸臭味外，還有阿霞阿姨的那句：「原來沒有錢時會連想死都沒辦法死，只能夠好好地活下來。」

好●好●的●活●下●來●這句話突然用力的撞入我的胸口，我不盡抬起眼睛看著牆上周曉光在陰影裡模糊不清的照片，在心裡問了我問了不知道幾次的問題：「周曉光你為什麼要走？」

「對了小翰、謝謝你小時候常常來陪我玩。」琪音的聲音平靜地傳進我的耳朵裡。

「琪音、你覺得為什麼有人會想要自殺？」我毫無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

琪音看著我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在一片寂靜的空間裡，樓梯間傳來有人上樓的腳步聲，我跟琪音緩緩地站起身來，安靜的聽著上樓的腳步聲停在這層樓，向著我們的方向走過來。

「學姊你來了！」琪音開口。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