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21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02 我憧憬的對象是駕駛員

歡迎回到紅線杯賽況的熱門討論節目、Surpass Limit—我是不會停下的轉播員凌奇曼.英邁曼[1]。在下半小時的的節目中,我們將與邦聯曆[2]2487年第65屆紅線杯以單人奪得冠軍的來賓,別稱「朱彼特王子」的喬殊雅.麥克連[3]一起,討論本屆充滿驚奇、群星雲集的賽事。首先讓她跟大家打聲招呼。
不好。 緩緩的從平板電腦與紙本文件中爬起頭,凌亂髮絲的女孩拉開流淌的口水絲從瞌睡中醒起。時間是早晨8點34分,才剛上工作帳不到一小時就體力不支睡著實在太不應該。早餐後吃的抗癲癇複合藥錠藥效似乎太強—廉價學名藥與昂貴原廠同重的錠劑造成的身體反饋有所不同;下次靠近有完整醫療系統的行星時,應該趁著採購下降地表或前往轉接站時去一趟藥局或醫院再確認一下狀況。剛才究竟記到哪去了呢? 用藥後反應遲鈍的腦袋混沌的像是黏滯的琥珀,直將所有的意念包裹。維修進貨支出總金額一百四十九萬七千六百五十八元;剛剛清點完的發票是這樣紀錄的—但真應該要再算一次。女孩抹著臉心想。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因為笨手笨腳而弄丟這份工作。上個月才發生漏算帳單導致的進貨預估錯誤;如果這個月還不能改善而在這裡被開除的話,她付不起回家所需、距離12.7光年的空間滑流帶機票。 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無法確切感受到疼痛或是指尖運動的朦朧感依舊。
近10年來自銀河各地受注目的年輕駕駛齊聚一堂是本屆—第67屆—紅線杯賽事的最大看點。 其中,來自公認王牌飛行員必經出道大賽的星雲杯項目冠軍身分的參賽者就多達15人之多。而所有人之中的佼佼者,則是創下最年輕參賽並於兒童組6連霸亂流無動力滑翔最速紀錄的奧菈.蘿拉;其次是來自邊陲漁業行星格利澤370b、兩年前以一人之姿包辦維修與操駕參加青少年組亂流無動力滑翔賽滯空組冠軍的艾茲托萊.寇斯摩……。
如果她還能駕駛宇航飛行器的話。無力的再次向桌子倒下,拖著難以移動的身軀按下了切去音量的遙控器;如果這是一場尚未醒來的惡夢的話。女孩望著貼在維修艦面向星空窗上的信件心想。那眼前透過層層隔熱與抗撞照入的和煦陽光,或許是最後一絲無可救藥的慰藉。
加油,桾雅,你可以的。」 在高大的教官陪同下,插上髮簪固定長髮的女孩接過氣密加壓抗G力駕駛服專用的頭盔,踏進整備與室中。星雲杯專用比賽艦垂直行星地表的發進艙口外巨大的氣體紅斑鮮豔的令人激昂。以指尖摸著駕駛服上標註所屬行星格利澤370b的名牌,服下的心臟亢奮著。努力最後的驗收。「無動力滑翔賽的要點是掌握空氣的流向─不要忤逆大自然的力量,然後接受操縱桿的反饋乘風。」 謝謝教官。 舉起頭盔戴上的同時,纖細的指尖繞過頸側柔軟充滿緩衝液保護頸椎的駕駛服─輕推帶過的固定環切齊兩件的彼此,接通連線與電源的電磁鎖固定─喀嚓的清脆聲響在服內世界迴盪。她即將出發前往未至之境。攀爬著掛在駕駛艙旁的鐵梯,就算隔音良好而模糊,她依然能聽見同校同學雀躍的鼓舞;所有匯聚在背上的冀望是女孩甜蜜的負擔,有著那雙巨大的翅膀的話。 那雙巨大翅膀的話。
為什麼操駕系統鎖定不回應?即使是緊急重啟整機的電子模組,依然維持離線狀態的飛行器不聽使喚。 沒有任何資訊。駕駛員健康狀態、數位地圖、空速、高度計。漆黑的駕駛艙內唯一有光的介面上毫無任何可識讀的資訊。艙外呼嘯的颶風與雷鳴轟隆。因為投放瞬間的雷擊導致飛行器受損?次系統與最低援備模組都顯示正常運作中,可是桾雅仍舊不能控制機身。拉高或者放低?錯亂的地面障礙警示加上失速震桿淹沒了生澀的駕駛員。課本沒有教;任何的模擬器不曾能設定至如此極端的狀況。 一項一項排除的話,距離撞擊上風暴的雲層還有多久?透明艙外毫無距離感的密雲與電弧飛舞,乒乓大小的雨滴混合著頭盔內不明焦慮的淚光,她依舊試圖掌控機身去拯救這失控的一切。不想跳傘。甚至也不可能跳傘。晃蕩到連扣握操縱桿都超越體力極限的疲乏被超高的速度拋諸身後,她在哪裡做錯了? 為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陡然,巨大從行星內部上升的氣柱奔流撞上了脆弱的飛行器。炸裂的機身與拋射入大空的身體。下一秒,也是意識中最後可理解的畫面—靛青的閃光。
再睜開雙眼時,已經是整整半年後的事情了。 能下床走路,又經過了半年。 回到學校,再歷經一年。
那段過於黏稠而且不斷重複的記憶彷彿只有單一靜止的畫面。醫院的藥劑與消毒水混合的氣味加上格利澤370b獨特的海味反覆的在窗邊八人通鋪病房裡來回。儘管母親每天早晨在送走父親出海捕撈後就會專程來醫院探望,但殷切的關懷藏不住沉重負擔的疲勞。白髮變多了。手上的繭變厚了。時常裂開的指尖包裹著滿滿的繃帶。省吃儉用的營養不良明顯的在嘴角邊看得出來。醫院的帳單不曾被桾雅讀過。 然後同樣在學是維修科的妹妹有天突然間代替媽媽來到病房。儘管什麼都沒說,但姊妹相連的某些直覺告訴她家中出事了。父親賣掉了辛苦存了大半輩子積蓄購買的個人捕撈船。妹妹絮雅決定中輟投身工作。早已過勞的媽媽可能兼了太多的差事瀕臨累垮。桾雅記得自己有一本努力存下獎學金的存摺,但那本存摺從未在醒來後見到;可能是用完了。聽護士說全身複合再生療程的價格並不便宜;葛利澤370b上也沒有最好的硬體,只有勉強達到邦聯國民健康署最低標的套件。 爸爸不敢見我。於是媽媽的臉上和頸子上偶爾會出現不明的瘀痕。之後曾有個同房的病患和主治醫生巡房聊天時說過自治區警方制伏了一位酗酒鬧事的漁夫,他企圖拿著殺魚刀去學校的飛行科畢業典禮上找人,說要把對方向是鮪魚一樣開腸剖腹。爸爸每年畢業季節都會參加船隊在軌道電梯下浮島附近協助捕撈迴游的鮪魚。
有時女孩的心底總在幽暗的一角懷著那樣的思緒—如果在那時候就死了的話該有多好。然而,活著的痛楚卻比死了還要更痛[4]。 最後的最後,還剩下大約一半療程沒有走完的桾雅在毫無援助下的離開了醫院。主治醫生一臉抱歉的一口氣開出了半年份的藥物。
「對不起,醫院真的不能幫忙。你的藥費是我出的。星雲杯的那幾天,休假的我特別買了機票去現場觀看比賽……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因為再生程序只有達到初步標準並無真正完成與穩定,所以你的身體有時會不由自主的震顫或疼痛。更糟糕的狀況下,你甚至可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軀。」 她早就略知一二了。駕駛員的天職是自我身體的鍛鍊與控管。戴著厚重鏡片的白袍醫生抿著唇努力地想要修飾言詞。「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你的父親、母親與妹妹今天不約而同分別來電告訴我沒辦法接你。我會負責等等開車送你去學校替你留下的宿舍。往後的日子你先在宿舍裡待著然後上課,我只能說到這裡。」 「你有問題可以問我。」
「醫生。我還能夠回到駕駛艙嗎?」 踏出國民款轎車的車門時,拄著拐杖的女孩才打破自身的沉默提問。 「……你用才能等價交換了還能救治的奇蹟。聽說你在沒有降落傘或任何輔助安全強化外骨骼的狀況下於風暴中失蹤了四天才被找到。」 就連淚腺都不能自主控制的感覺有多糟,躺在沾滿灰塵的房間裡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的桾雅清楚刺骨。藥實在太多又太苦了。如果不吃藥,她就連從床上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可是只要吃藥,朦朧的遲緩感與鈍重的拘束感時常拉住意識使她無法專注。

聽說那個剛開局就摔飛機丟臉的駕駛科學姐回來了耶。結果贏過了同屆另一位學姊的結果居然是這樣,老師們還有學校肯定是看走了眼才會做出這麼差的判斷。雖然說地方小漁村上了新聞蓋過其他地方的消息還算得上是件新鮮的事情,但要是以後從這邊駕駛科畢業出去的人怎麼辦啊。這一摔可是把名氣和信譽都賠掉了啊。校長提前引咎退休了耶。難得曾經拿過星雲杯積分前十的教官也丟了工作啦。新官派的校長似乎非常不滿隔年那個擅自破解學校電腦報名星雲杯還拿下冠軍的小鬼耶。那個人居然只是受到青少年保護管束條例罰勞動服務而已。沒有在亂流中摔死就很偷笑了。拿冠軍簡直就是不給校長還有相關老師臉色看啊。既然這麼強為什麼之前都不出頭。反正都勒令退學了現在也不知道上哪去啦。真希望社會能夠教訓一下這種搞不清楚狀況只愛逞英雄自以為是了不起的討厭鬼。等虛榮的氣球吹破了就知道慘況如何。
學校食堂裡,唯一還記得陳桾雅這個名字曾經是駕駛員的,只有平常沒有交集的廚房大媽。聽說是媽媽兼差地方認識的朋友。每次取餐都會偷偷的把較便宜的伙食升級一檔。坐在邊緣陰影中的女孩聽著來去人流帶來的情報,然後每次在喝完湯後計時五分鐘,打開一格藥夾配著開水一口吞下。 顧慮未來工作的話,會計科是剩下的出路。畢竟老師時常放水、畢業所需學分也是最少。曾經數學還算不錯的她一面敲著計算機,一面努力的做著練習題。離開了駕駛座後突然間發現自己其實大半的能力都處於荒廢的狀態;無助而感到一無所有的她晃神地飄浮在積分符號與代數的行間。兩年的寒暑過去。每個月都從家裡收到一包信封放著生活費而被禁止返家的她、終於跨出滯留過久不曾踏出的校園大門。 —沒有衣袍與慶典的學生時代完結。
拿著畢業證書的她站在人去樓空的舊家門前。大家都去各處工作去了。現在的她也必須要工作。 問題是:這裡還有她能做的工作嗎?
……紅線杯第三戰末尾的激鬥,終於迎來尾聲!領先機隊終於有人選擇開火─相較往年更早且更加果斷的結果,異軍突起的黑馬、駕駛登陸號486的單人參賽者艾茲托萊‧寇斯摩展現了無與倫比反常的操駕方式、成功擺脫了超視距與視距內多枚飛彈的追擊! 完美的發揮可變戰機斷鋼聖劍式素體近乎兩立不可思議的空力變化,擁有過多秘密的神奇機體「火羅星」、究竟還能帶給觀住大賽的人們多少驚喜—穿越爆破熱流的機身通過終點、連續三戰排位第一並取得最速紀錄,是否能繼續下去直到全程?
「桾雅姊姊。桾雅姊姊。桾雅姊姊啊。」 晃動的桌面與再次提起的眼皮中,踩著一旁書櫃的偏軸單馬尾幼女努力地想把垂掛在桌子邊緣的身軀拉回後靠的躺椅上。「你又睡著了。比賽已經結束了喔。」 「艾茲托萊要回來了。你不打算去見見我們的駕駛員大人嗎?」 「工作還沒做完……沒做完的話,艾西莫夫不方便幫忙維護火羅星啊。」揉著眼沙啞著回答的女孩輕聲地說著,一面緩緩的攏起及腰披散的長髮。她必須在今天內完成帳目的清點,這樣在進入滑流帶前下訂單的話,抵達下一站時才有足夠的零件可以更換。小型團隊中的每個人都很重要—不想再當拖油瓶的角色了。 「梨惠子洗好碗了,因為媽媽也要幫忙對機身的重力控制系統進行校正,所以等等我沒事情可以做。」 一把執起因藥效正在消退而有些震顫但還能控制的指尖,六歲女孩過於堅定的手掌溫暖著循環不良而冷冰發麻的手。遞上的衛生紙、關掉的電視、推開的投影介面以及一旁早就堆好整理妥當沒沾到口水的發票。輕輕的抹過嘴唇起身的桾雅稍稍回握著小手。「我還順便要把最新剛到的發票給你。」 「聽說包裹裡收著的是舊地球時代保存至今還能播放的光學唱片。不過小艾說要在對外帳單上稍微『稍微修飾一下』報給米達斯就是了。」
就在桾雅準備再次嫌棄自己的上司、同校畢業理論小兩屆的學弟是怎麼經營公司的同時,高掛在艙房內的廣播傳來了青少年激動的聲音。
—敬告全艦,這裡是超高速小型維修艦「頂尖傳奇號」艦長艾西莫夫.史堤維拉。維修艙艙門即將啟動,準備收納HRSS-P02。請準備好播放器、加熱比薩、健怡可樂還有薄荷糖。這次一定要噴他個艾茲托萊一臉痛快!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也從廣播傳出。 —我只喝無糖綠茶。有哪個人才會全開頻道先廣播告訴返艦成員接待式的? 我的男朋友是駕駛員。單行曲CD。放下發票別頭看著窗外雙胴體的戰機劃過空間留下的金色粒子軌跡,她不知怎麼地揚起了嘴角。我憧憬的對象是駕駛員。苦難的終點不再是折磨;就算身體永遠不允許握緊操縱桿,命運還是跟駕駛艙緊緊的繫在了一起。
她還能再努力一下。她還能。還能。 下一站賽前有點時間,她應該會去藥局的路上找個郵筒把信寄出。希望偶爾會回到家的絮雅或媽媽能讀到信。
[1] 這位人物的名字捏他就源自於整個故事最大的捏他—動畫Redline (超時空甩尾) 的一位車手:Lynchman。英邁曼是空戰術語英邁曼機動的頭銜稱呼,源自德國空戰飛行員馬克思‧英邁曼。 [2] 往後將直接寫作C.E.曆,Confederate Ephemeris的縮寫。這是捏他機動戰士鋼彈SEED的年代縮寫 (Cosmic Era),但內文顯然完全不同。 [3] 這個名字是捏他本作捏到骨折的捏他—紅線杯的紅線英文就是Redline,是日本的動畫電影。此處是再次捏他該作品的主角的名字與女主角的姓氏—喬書亞‧叛客海德與索諾西‧瑪格雷。 [4] 雖然在感傷的情節裡寫註記講解捏他實在不太道德,但這句話是捏他鋼彈W希洛自爆後醒來的評論:比死還要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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