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七・逝水蕭關 (4)

周昌銜命入京已是五月下旬，正當榴花似火，槐花如雪時節。盛夏光華照眼明，成德清晨便往紫禁城去，卻是一路無心觀景。他收過吳丹和張英奇幾次密信，知曉平涼城內外局勢，前些時候又收到張英奇加緊密遞，內中陳明周昌入城說降王輔臣首尾，因為茲事體大，他將幾通密信呈給明珠，父子倆計議甚詳，商定由成德在御前見機行事。

成德如常到乾清宮站值，果然預感不錯，不到巳時便有外朝侍衛來報，振武將軍麾下僉事持御賜撫遠大將軍王命旗牌入京求見聖駕，因此等情事前所未見，東華門以內侍衛俱不敢應，只好往乾清宮請旨，成德見機不可失，便進殿去向康熙面稟。

康熙自早晨便召人議事，因南方戰事繁雜，直到此時才算告一段落，正想往配殿去歇一刻鐘，見成德進來，問起何事，成德便上前稟道：「撫遠大將軍圖海遣周昌入京請旨。」

康熙一怔，問道：「周昌是誰？」

成德答道：「此人本是布衣，吳丹在潼關偶遇，發覺他有《取平涼策》，薦給撫遠大將軍。至平涼後，大將軍依計而行，先攻伐後招撫，果然收效。如今王輔臣求和，只是有所要求，因是機密大事，大將軍便遣他入京奏陳。」

康熙聽說王輔臣求和，大是驚喜，連疲倦都忘了，忙問道：「如今人在何處？快去傳他進來。」

成德欠身應了，卻不便去，反從袖中抽出摺子捧在手上，低頭道：「此人有些麻煩，吳丹和張靖少不便拜發明摺，因此修私信給阿哈，囑阿哈向主子密陳。這是阿哈整理他二人所言的密摺。」

康熙微微皺眉，接摺展讀更悚然而驚，臉色頓時沉重，低頭思索片刻，說道：「知道了。你去領他進來。」

成德領旨出乾清宮，到東華門外四顧一望，見門把總身旁有個七品武官，便上前問道：「你是周培公？」

那人正是被擋在東華門外的周昌，見了成德不禁一怔，拱手道：「正是周昌。」頓了一下又問道：「大人不記得曾見過我麼？」

成德再一細看，覺得此人有些眼熟，便道：「看著確實面善，只想不起何時何處見過。」

周昌微笑道：「曾在朝陽門外兩度與大人相遇，僥倖都能一語中的。」

成德這才認出此人便是當年雪中算命先生，曾斷言他與芙格親事不成，也曾斷言他與盧玉寧婚期將近。他萬萬料想不到紫禁城重見，此人竟是個天大的麻煩，只好微微一笑，將手向門洞一擺，說道：「請隨我乾清宮面聖。」

他領周昌入東華門，一路向北往景運門去，周昌偷眼相看，見他目不斜視，昂首闊步，威儀十足，比吳丹、張英奇皆不遜色，只眼神沒有他二人凌厲，便笑道：「我在潼關見振武將軍是建功立業不凡之相，十分驚奇，我行走江湖數年，可與之相提並論的貴相，就屬大人了。」

成德不料周昌在紫禁城內談天論命，正想拿話敷衍，忽聽後頭有人叫喚，回頭見是明珠，便停步問道：「阿瑪可是去乾清宮？」又指著周昌說漢語道：「這位是周培公，撫遠大將軍專遣來奏報平涼戰局。」

明珠聽此人便是周昌，不禁多打量兩眼，見他倒是容貌周正，看不出歪心斜眼，便裝作不知內情，微笑問道：「撫遠大將軍遣人跑這二三千里路，想必軍情不一般？」

周昌不曾見過明珠，卻已猜出來了，便欠身道：「周昌給明中堂請安。」

明珠問道：「你怎知道我是誰？」

周昌正色道：「中堂朝冠齊整，不露天庭，卻看得出是五岳豐朝大貴之相，且中堂雙眼澄澈，眼中黑白分明，顴高而潤，都是權祿面相，因此便猜出來了。」

明珠將手一擺，示意他二人還往景運門續行，又對周昌笑道：「要論權祿，御前眾臣都差不多，我並無特殊之處，況且天子腳下，無論何樣權位，就便生在臉上，拿到手裡依舊是說丟便丟，也就沒有說他的意思。」

周昌聽這話似乎有所警誡，不由一怔，成德便在旁低聲用滿語問道：「阿瑪這是要救他？」

明珠嘴角一撇，不動聲色微笑道：「要救也得他有可救之處。此人亂倫淫妹，又竊高堂不幸以邀賢名，於天和大有干礙，疆場上功業能贖下他多少罪愆，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