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小說｜晨羽《赤瞳者 04：母親》

▌母親

▸ 吳德因

作為《赤瞳者》系列的主要反派，吳德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她八面玲瓏、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善於拉攏人心、操控媒體、扭曲事實；

她慈愛可親，言行舉止總是親切和煦，尤其對她的「孩子們」更是疼愛有加，總願為其不惜代價；

她冷酷殘忍，不將人命放在眼中，會為了一己私慾將阻礙眼前的人全部剷除乾淨。

擁有如此極端多元的面向，使這個角色在我心中始終留有一份好奇。好奇她究竟經歷了什麼？也好奇她的一言一行究竟存有幾分真情？

在上次的文章中我有提到，我在吳德因這個反派身上感受到的並非是邪惡，而是無止盡的空洞。她的所作所為都彷彿是在填補心裡的一個洞，卻怎麼填都填不滿，只能繼續走火入魔、越陷越深。

而這個空洞的真面目也在《04：母親》中被揭了開來，那就是她被上天奪去的「母愛」。

「我教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不會說自己是絕對的善人，但我確實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

「我不怨上天偏偏讓我兒子媳婦染上紅病毒，也不怨祂讓他們離我而去。甚至臻臻出事時，我都還在向祂祈求，請祂拿走我的一切來換臻臻的命，然而祂還是選擇帶走了他。」

看完吳德因的故事，我便明白封面為何會摘錄「一個『好人』要變成『壞人』，比想像中要容易太多了」這段話。

為什麼吳德因可以做到八面玲瓏、人緣甚廣，甚至足以操控媒體？那是因為她過去的的確確是一位樂於行善、不求回報的英雄人物，許多願意相信她、替她辦事的人，不過都是想報答她當年的雪中送炭而已。

然而她的善良、隱忍與付出最後卻只換得親人一個個離她而去的絕望，尤其在她最疼愛的孫子傅臻也驟然離世後，更將她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信念中徹底打落地獄。

從那一刻起，我領悟到這世上其實沒有神，也沒有所謂的因果報應。

她努力想成為一個好人，上天卻糟蹋了她的善良。

之所以說上天奪走了吳德因的「母愛」，是因為傅臻走了之後，吳德因的母性便只剩下了偏執。她不再是傅臻心中那個溫柔善良的奶奶、挺身而出的英雄，而是在無盡的懊悔之中，變成了傅臻最不想看到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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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臻

傅臻這個孩子，我想是最能反駁那些認為「赤瞳者都是怪物」的存在。

自小與紅病毒共存的他，短暫的生命中從未將異能用在傷害別人上。總是用最童稚純粹的語言，給家人溫暖的鼓勵；依靠敏銳的聽覺，計劃出讓奶奶開心的驚喜；運用強大的異能，守護整台車乘客的性命。

就像譚曜磊所說，傅臻天生就是個善良的孩子，就和他的父親、奶奶一樣，總是願意為了他人犧牲和付出。這也是為什麼在蕭宇棠、馮瑞軒等人的夢境中，他會一直在哭泣。

傅臻：「那如果我能像奶奶一樣幫助很多人，妳會高興嗎？」

吳德因：「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有人遭逢危險，你就可以保護他們，你絕對會成為比奶奶更厲害的超級英雄！」

我想對傅臻而言，吳德因肯定不只是他最愛的奶奶，更是他所嚮往的目標吧。他與生俱來、耳濡目染的善良造就了他正直的價值觀，而吳德因為了助人處處奔波的身影便成了他所憧憬的典範。

他想像奶奶一樣成為一個能夠幫助許多人的英雄，想要她為他高興、以他為榮，才會在危急關頭選擇用一己之力拯救整台遊覽車上的民眾，只是沒想到他的死卻讓最喜歡的奶奶成了不擇手段的壞人。

或許傅臻身上那些被移植到赤瞳者體內的器官，正乘載了他的信念，替他傳遞了心中無以名狀的悲傷，赤瞳者們才會忍不住落下眼淚吧？

明明從未見過這個男孩，她卻覺得自己早已認識他，她無法辨別胸口這種濃烈得令她想要痛哭一場的心情是什麼。 ──馮瑞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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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德因與傅臻這對祖孫是我認為《04：母親》中收得非常好的一條故事線。

在閱讀這本書之前，我一直認為吳德因和傅臻是兩個對等的存在。一個為了私慾不惜犧牲他人、一個為了他人願意犧牲自己。但在閱讀後我才發現，其實傅臻的善正是由吳德因傳承下來的，或甚至可以說，傅臻就是過去吳德因的影子。

起初看到吳德因德高望重、眾人愛戴的形象時，我也會忍不住認為她虛偽、別有用心，可如今再回頭看過一次，我卻為自己當下的質疑感到羞愧。

「奶奶明明做過那麼多好事，為什麼卻會受到懲罰？」 ──傅臻

的確，她後來是利用這些權力傷害了許多人，不過在傅臻去世以前，她仍會為了助人不惜一切的那個時候，這些質疑興許都是對她堅守正道的打擊。

傅臻的童言童語，既警醒了當初曾經帶著質疑的我，或許也成了吳德因這輩子最想詢問蒼天的一個問題。

說實話，我認為吳德因這個角色很難用「好人」或「壞人」這種標籤去定義，她過往的扶危濟困是源於她心中的善良，但她後來的偏執瘋狂歸咎起來，也是源於這份溫柔帶給她的心魔。

她之所以對傅臻的死耿耿於懷，不惜代價也要將紅病毒這個「傅臻存在過的證明」留下來，除了接連失去至親的痛苦以外，更多了一層「是她害死傅臻」的自責。

如果她沒有教導他善惡有報的道理，傅臻便不會為了救人而死；如果不是為了讓她開心而坐上那台遊覽車，傅臻便不會碰上死劫。

這份自責才是擊垮吳德因的最後一根稻草，既打碎了她過往堅持的信念和撐起的堅強，更奪走了她活下去的動力。所以她才會那麼瘋狂地想將傅臻存在過的痕跡保存下來，藉以欺騙自己傅臻沒有離開，還有機會能夠補救一切。

可即便處心積慮做了這麼多，她有得到快樂嗎？有因此解脫嗎？

我想這大概也是她最後會對譚曜磊坦白一切的原因。多年的偏執和掙扎早已使她殘破的心奄奄一息，而在真相揭露的那瞬間，說不定她自己也鬆了一口氣。

她終於不必再活在渺茫無望的黑夜之中、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找傅臻的影子、不必執拗地與上天對抗。

赤瞳者戰役的結束，相當於強迫吳德因面對現實、接受天命。可認命歸認命，她心中的結仍沒有解開，因此她才想從眼前這位同樣失去過孩子的父親身上，找到能同理她的痛苦，給她一個解答的救贖。

當然，無論再可憐再痛苦，這都不是能將犯罪合理化的理由。只不過回到人物面來談，我會認為一個犯錯的人唯有誠實面對過往，明白自己哪裡做錯，才算是真正得赦。

不管吳德因最後的結局為何，我的確希望她能如譚曜磊期盼的那樣，變回當年傅臻最愛的模樣，和他在那片海灘上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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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志雲、房蕙林

除了吳德因，書名「母親」映照的另一個形象，就是那些為了守護孩子不惜與魔鬼交易的母親們。

不管是馮瑞軒的母親向志雲、房之俞的母親房蕙林，她們都是將「母愛」一詞貫穿整部故事的角色。她們誓死守護孩子的決心與吳德因極為類似，所以即使怨憤她的所作所為，她們也無法打從心裡恨她。

我既憎恨她，也感謝她， 而同為母親的我，也深深同情著她。

這些母親們被上天拋棄，入了絕境，逼不得已只能舉起刀互相利用；她們對吳德因既視如寇仇，卻又同病相憐。

這樣極富對比的反差既鮮明了吳德因的角色色彩，也豐滿了「母親」在《赤瞳者》系列中的獨特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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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

▸ 蕭宇棠、馮瑞軒

宇棠和瑞軒作為吳德因落網後唯二接受綠苗治療的赤瞳者，在歷經幾十年昏睡後，醒來便失去了一切關於赤瞳者的記憶。當她們用新名字、新身分展開新生活時，過去的驚心動魄也彷彿一起消失在生命當中。

然而，隨著當年觸動內心的熟人再次出現，她們卻不自覺記起了本該消失無蹤的記憶。宇棠記起了當年和康旭容一起吃著年夜飯的回憶，瑞軒則對夏沛然大庭廣眾下的一聲告白莫名覺得熟悉。

「但是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忘記了你，但是只要能再次相見，我有預感自己還是會喜歡上你。」 ──馮瑞軒

其實我情願相信，就算因為紅病毒喪失記憶，宇棠和瑞軒仍會在未來慢慢想起當年那些並不想遺忘的記憶。

或許是在哪個值得紀念的節日場景，也或許是在哪個瞬間的萍水相逢，她們的身體便會自然而然將熟悉的情感召喚回來。就算殘破不堪，可我認為那些曾經經歷的美好，是不會這麼輕易消失的，就像《神隱少女》提到的：「曾經發生的事不可能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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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旭容、夏沛然

康旭容和夏沛然作為宇棠和瑞軒身邊重要的人，在赤瞳者昏睡的那段時間，也漸漸回復到原本的生活。

康旭容從原本的植物人狀態奇蹟般地甦醒過來，夏沛然也為了治療赤瞳者血液造成的破壞，到了國外接受治療。就跟宇棠和瑞軒願意為了他們接受綠苗一樣，他們也同樣為著重視之人，努力與病魔對抗著。

妳來到這世上的意義， 或許就是讓我的人生變得有意義。

書中康旭容說出的這段話，我想是最適合為他們畫下句點的結語。

不管是赤瞳者，或是遭赤瞳者血液感染的人，與紅病毒折騰大半輩子的他們身體機能注定遠不如常人，即便接受治療有所好轉，壽命也無法如普通人一般。

在飽受摧折的生命旅途中，他們可能曾對自己的命運感到不滿、怨懟，甚至有過想一走了之的打算。

然而他們卻在這段顛簸中找到了彼此，得以在暴雨來臨時抓緊對方的手撐下去，並在雨過天晴之後，與之攜手度過平和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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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

▸ 譚曜磊

讀完《04：母親》後，我便更篤定譚曜磊是這個故事中，最適合「英雄」一詞的角色。

身為普通人的他撐起了赤瞳者們的希望、成就了許多人的未來，甚至還拯救了吳德因。即便他並未受到紅病毒侵蝕，卻是整個故事裡受紅病毒影響最深的人之一。

為赤瞳者們奮力拼搏、抓捕吳德因的人是他；

愛上蕭宇棠，給予她溫暖、成全她期盼的人是他；

妥善照顧房之俞，讓她能健康快樂成長的人也是他。

他厚實的愛溫暖了故事裡的所有人，就算受過好幾次傷，他也從未怨懟過。因為比起失去的那些，他更加看重她們帶給他的幸福。

某方面而言，譚曜磊跟吳德因其實正是兩個相反的存在。

他們同樣擁有善良正氣的本性，同樣經歷失去至親的痛苦。不同的是吳德因在絕望之中越陷越深、無可自拔；譚曜磊則在消沉之後，重新站了起身。而且正因為體驗過一無所有的絕境，他才更懂得珍惜一切的美好。

所以，絕境並不只會讓一個好人成為壞人，也可能讓一個人成為更好的人，這正是我在譚曜磊身上看到的價值，也是照亮整部故事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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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之俞

眾人尋覓已久的最後一位赤瞳者──房之俞，幾乎可以說是《04：母親》除了吳德因以外的另一位主角。應該有不少人看到最後一章時，跟我一樣雞皮疙瘩直接站起來吧（笑）。

其實房之俞的故事會在此冊占這麼大篇幅我是相當意外的，畢竟之前對她的著墨非常少，存在感薄弱到很難讓人記得，沒想到她竟是作者留下打出結局的關鍵王牌 XD。

剛剛有說到，譚曜磊是一個充滿光輝、英雄般的存在，他拯救了蕭宇棠、馮瑞軒在內的許多人，還協助阻止了吳德因的計劃，幫助赤瞳者回歸正常的生活。

可綜觀整個系列，卻未曾有人去拯救他過。

妻子女兒的死在譚曜磊心中仍是一道深不見底的傷，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從自責和愧疚之中走出來。而房之俞的出現，正好彌補了他對妻女之死的遺憾。

「親手逮捕自己的孩子，對一個父親來說，不是更痛徹心扉？我不要你承受這種心碎。」 ──房之俞

就跟傅臻一樣，房之俞從出生起便是一個善良體貼的孩子，加上她自小承受太多別離，因此她的體貼還要比同齡的孩子更加成熟。

她能夠敏銳地察覺大人複雜的內心，明白大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孩子，總是默默努力想辦法讓身旁的人高興，不希望那些人會因為收養她而有半分後悔。

這樣一個體貼到讓人有些心疼的孩子在房蕙林和蕭宇棠的守護下，和失去過女兒的譚曜磊牽起了一段父女之緣。這段緣分救贖了他們彼此缺憾的人生，也讓他們的世界重新擁有了色彩。

倘若這樣的美好時光能維持一輩子，想必也是很好的結尾。但房之俞身為赤瞳者，會被紅病毒侵蝕生命的事實終究是不會改變的。

房之俞跟其他赤瞳者最不同之處在於，她並不像宇棠瑞軒一樣曾被異能影響而失控、傷人過，反倒自小到大都能與這份異能和平相處。

因為不需要擔心異能失控，導致她對綠苗副作用的排斥也遠比其他人要強。

無論是小時候照顧她的玟月阿姨，或是養育她長大的父親譚曜磊，他們給予的親情都是房之俞這輩子最不想遺忘的寶物。所以比起紅病毒可能導致自己喪命，她更不希望自己帶著空白的記憶活下去。

她想好好守護自己所愛的人，帶著這段記憶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不管多短暫、多痛苦，她也不允許自己忘了這些幸福。

「我願意用一切交換和爸爸在一起的所有回憶。」 ──房之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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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說，譚曜磊和房之俞的父女劇情絕對是《04：母親》中的神來一筆。

起初看到結局時，我只覺得譚曜磊屢屢背負他人拋下的責任，獨自承受別離的痛苦實在太心酸，忍不住替他不平。可在沉澱之後，我反而明白了他最後那句「心甘情願」是什麼意思。

小蒔的死對他而言一直是道隱隱的傷，即便走過了最痛苦的時光，可在偶然聽到她哼的歌曲、看到她的相片時，他仍會感到悲傷和自責。

而收養房之俞後，那些對小蒔的愧疚也好，對自己的無力也罷，都隨著她的到來逐漸消弭。

雖然她們是不同的孩子、有著不同的性格，但她們對父親的情感卻是極為類似的。因此房之俞才能明白當年小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並引導長年陷入自責的譚曜磊真正走出來，原諒自己。

也就是說，這段因緣際會得來的父女之緣，並不單單拯救了孤苦無依的房之俞，更拯救了陷入晦暗的譚曜磊。

讀前幾冊的時候，我不是沒有想過蕭宇棠是希望譚曜磊收養這個年幼的孩子，才將最後一名赤瞳者交付給他。可如今仔細一想，或許她當年會極力促成這段父女之緣，某方面也是希望沉於傷痛中的譚曜磊能重新找回生命的色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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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

p.s. 順帶提醒有買到珍藏版的讀者，在隨書附贈的明信片背面還有一小段番外故事喔！我當初拿到書時太過興奮，完全忽略了那張明信片，差點錯過這個驚喜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