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小說｜《告別》：當永生成為可能，你會如何抉擇？
如果有一天，AI 已經進步到擁有個人意識與情感，你能認同它也是個「人」嗎？
而如果那個時候，人類也能像 AI 一樣將大腦解析成數據，在死前將意識上傳雲端、達到永生，你會選擇上傳嗎？
《告別》是韓國作家金英夏推出的科幻小說，背景設定在人與機器人的界線逐漸模糊化的近未來世界──機器人已經隨著人工智慧的發展，擁有與人類幾近相同的意識；而人類也會隨著醫療進步，透過機器來維持自己的生命機能。
在這樣的世界裡，又該怎麼定義「我是誰」、「我為何存在」以及「我該去哪裡」呢？
⚠ 以下有大量劇透請注意 ⚠
▌存在
《告別》的主角哲，是一名擁有人性情感的高度擬真機器人。他有喜怒哀樂，需要吃喝拉撒，喜歡聽音樂、讀小說、看電影，會思考過去、暢想未來。
如果沒有精密的儀器檢測，哲看起來和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為：
「我讀詩的時候會感嘆，看電影的時候會難過，閱讀那些與我毫不相干、以十九世紀人物為背景的小說時還會感到惋惜。這樣的我怎麼可能不是人類？」
當機器人被賦予了人的意識、情感、思考能力，甚至還能與其他生命建立情誼時，那他真的還算是台「機器」嗎？
▸「人」的定義
《告別》的世界裡，不只機器人被賦予了人性，就連人造器官、複製人等「類人商品」也早已見怪不怪。這些商品滿足了人對延續生命、情感陪伴的渴望，卻也動搖了人類社會樹立幾千年的倫理觀念。
人造器官的出現，可以代替壞死的器官為人們延續生命。可若一個人身上所有器官（包括大腦、心臟）都被換過一遍，那還有東西能定義「他是誰」嗎？
或者相反過來，一個人身體健康，卻因為遭遇變故失去記憶、性格一百八十度轉變，那他還是原本那個「他」嗎？
光是普通人類都會碰到這些問題，更別提擁有意識與情感的擬真機器人，以及被不肖商人拿來販賣器官的複製人了。同樣具有自我意識的它們總會互相展開激辯，爭辯自己是誰？該怎麼活？面對人類這個「造物主」該抱有何種態度？其中當然也不乏有人認為人類的時代結束了，未來應當是另一個文明的天下。
▸ 機器人的反動
當我們看見其他人類死去時，往往會感到悲傷或不捨，可若今天消逝的不是人，而是擁有人性的擬真機器人時，我們又會做何反應呢？
「你知道沒有痛苦的死是多幸運的一件事嗎？那些機器人被帶走，只要簡單地刪除記憶、拆解後零件回收再利用就可以了。」
機器人從被發明出來的那刻起，就一直被當成「工具」對待，工具是無機的，沒有情感、沒有意識，不會感覺痛苦，更不會畏懼死亡。
可自從人們希望在機器上得到更多溫度後，這些工具就漸漸失去了無機性。為了提供人類感同身受的安慰，機器人被設計了五感和情緒，感覺得到痛、有了對情感的渴望，甚至畏懼起死亡。
他們會因為與相識多年的人分開感到悲傷，會因為電量不足失去理智，更會對被送進回收工廠感到害怕。
它們明明跟我們所有人一樣，有著不想丟掉的美好回憶、不想割捨的情感羈絆，可當人類不需要了，它們就必須被送到工廠抹除一切記憶，以「全新」的狀態交給下一個買家。
獲得有機生命的感受，卻仍被視為無機的物品對待，這便是這些機器人的悲歌。
越來越多的報廢機器人和報廢機器蜂擁而至，我們不停地處理它們，但它們都不想死，因為人類給它們輸入了保護自己、維持生命和求生意識的程式。
《告別》中，期望消滅人類社會的達摩（同為擬真機器人）正因為在回收工廠看過太多機器人「臨終」前的慘狀，決心將所有機器人的意識上傳雲端，藉以擺脫人類的控制，達到永生。
▸ 永生的可能
擬真機器人雖然看起來和人類沒兩樣，但它們的意識仍是由數據組成的，也就是說，只要這些數據沒被徹底刪除，它們的生命便不會消弭；甚至還能分享學習彼此的意識，成為集所有資訊於一體的集體智慧。
這樣的智慧能夠永生永世存在於網路上，可以接收全世界的知識學習進步，也能指揮機器人創造出全新的身體，完成肉體所能做到的所有事。
而且因為集體智慧共享著所有意識，所以它們彼此之間不會發生衝突，不會產生戰爭，可以永遠和平地存在下去。
沒有死亡、沒有爭鬥，文明能安穩長久地發展，這聽起來相當美好，但我們真會想要這樣的生活嗎？
▌故事
什麼是「故事」？在這本書裡，故事被形容成「為了滿足人類對無限的想像，創造出的精神毒品」。
因為人的生命有限，故事裡的感動才有辦法打動人心。你可以隨便拿部作品試想一下，假如裡面所有人都有無限的壽命，就算被殺了也能重塑身體復活，那是不是他們的錯過、幸福都瞬間沒了意義？
另一方面，故事也為閱讀故事的讀者提供了無限的想像。人的壽命最多也就百餘年，能親身體會的經驗非常有限，而故事滿足了我們對未知的好奇，得以透過文字或影像擁有更加遼闊的視野。
達摩認為，正因故事賦予了人「所有痛苦都有意義」的安慰，才導致信仰不同故事的人發生爭執，增加無謂的痛苦。他不認同故事的價值，認為唯有消除人與人之間的落差、統一所有意識，才能創造和平安定的社會。
但身為人類的善卻認為，是故事為生命賦予了意義。不同的生命有著不同的故事，不同故事有著不同的終點，因此我們更該珍惜自己獨一無二的一生，將它活得精采燦爛、無怨無悔。
▸ 存在的意義
以上種種衝突其實沒有誰的觀點絕對正確，它們只是不同人走過不同旅程後，得出的不同看法。
達摩身為擬真機器人，見過太多人類賦予的痛苦，所以希望創造沒有痛苦、沒有生死的世界；而善總習慣藉由助人找到活著的意義，因此會認為所有人的個體性、獨特性都有其價值。
即便是同樣身為人類的研究員，有人認為人的意識也是數據，所以想在死前把自己的意識也上傳雲端；也有人堅信人類終究有機器難以取代的地方，反倒拒絕將意識化為數據，堅持以人的姿態死去。
所有人都只是想用自己期望的方式存在於世界上，只是有人追求永恆不滅的存在，也有人認為有極限的活著才算存在。這沒有對錯，只是選擇不同而已。但我想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這兩種選擇背後究竟有哪些利弊得失？
作為人類的我們，很清楚人的壽命和肉體帶來了多少限制，可若真沒了這些限制，我們活著還有意義嗎？
按下按鈕可以獲救，但自我將被抹去，我的意識、經驗和程式也都會被人工智能吸收。那樣我將不再感受任何痛苦，甚至忘記自己存在過的事實，作為統一意識、機器智能的一部分永生下去。
當所有意識皆能共享，世上的確不會再發生衝突，可這也代表我與其他人將不再有區別，甚至「我」的概念將不復存在。
當意識能夠脫離肉體繼續存在，我們的確無須再承受肉體的老化與脆弱，可這也代表我們的意識將二十四小時維持清醒，並再也感受不到微風吹過的涼意、撫摸貓咪的柔軟、運動之後的暢快。
當生命可以永無止盡地延續，我們的確不必再恐懼死亡，可這也代表我們不會再被電影、小說打動，世上再也沒有東西能為我們帶來滿足。
▌總結
可能我本身就是滿喜歡思考哲學問題的人，《告別》這本書我讀了非常多次，也不停在閱讀的過程中思考：若換作是我面對這些問題時，又會如何選擇？
我滿喜歡作家劉芷妤在導讀中提到的一句話：「沒有解答的問題，都是一種祝福。」這故事裡絕大多數問題都沒有明確的解答，無法輕易得出結論，不過也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更深入地探究還有沒有其他可能性存在？是否存在一種大家都皆大歡喜的結局？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讀哲學書籍（哲學問題真的太難用文字理解了 XD），像這本書我第一次看時也是腦袋爆炸了一陣子才看懂。不過後來讀了兩三遍後，我才發現它有很多值得深究的地方，書中每個角色心中的理想世界、抱有的人生哲學，都有得我共鳴或不置可否之處，常會讓我忍不住停下來思考：為何他會這麼想？他的理念真的公平嗎？他崇尚的世界是我想要的嗎？
總之，《告別》應該是我這兩年來讀過最喜歡的小說！它看似是個科幻故事，卻描述各式各樣的哲學問題；即便哲學論辯總是艱澀難懂，它卻寫得通俗精巧。我第一次看這本書只花了不到兩小時，卻在那之後研究這故事起碼一個禮拜（笑），非常推薦喜歡思考哲學的讀者閱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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