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中年女人的情書：珍奧斯汀《勸服》我相信的不是愛情，是自己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的珍奧斯汀小說是《傲慢與偏見》。年華正茂的男女主角，正在他們最好的時光相愛，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把戀愛談得如同角力。這樣一對奪目的愛侶，怎不令年少的我神往。

長大之後，我卻越來越喜歡珍奧斯汀寫於晚期的《勸服》。珍奧斯汀其實活了四十一歲而已，她在《勸服》中卻已經有了「而今識盡愁滋味」的滄桑。在《勸服》講述的愛情故事裡，珍奧斯汀開始接納犯錯、寬容猶豫、體諒即使在愛中也會經歷的退縮和遲疑。她開始容許愛情裡有瑕疵，花了一整本書的篇幅，在她生命的最後時間，試圖講一個道理：真正愛的人，永遠值得一句「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勸服》是安艾略特和溫特沃斯上校的故事，也是屬於每一個以為時不我予的人的故事。小說開場，安艾略特已經28歲，在攝政時期的英國，她大概嫁不出去了。沒有美豔的長相、沒有富饒的家財，她的下半生大概就是依附著父親及其繼承人過日子。偶爾幫姊姊妹妹帶帶小孩，當大家需要時出場解決麻煩、不需要時退回角落的那一個。

8年前，她曾經擁有一樁婚約，和一個前途未卜的海軍士兵。出於對未來、對彼此的不確信，她聽從親近長輩的勸告解除婚約。8年來，她並非沒有其他追求者，但就像她無法勉強自己因為愛情而踏上沒有保障的將來，她也無法純粹因為求生存而嫁給一個僅僅是適合的對象。8年後，曾經一文不名的溫特沃斯帶著滿載的財富、閃亮的軍銜從海上歸來，成為城中最引人矚目的單身漢。只是眾人眼中足以匹配他的結婚對象，已經變成更年輕、更漂亮的少女。

這本可以是更浪漫一點的故事，如果聚焦在八年前安和溫特沃斯的相愛、堅守和衝破阻礙。這也本可以是更現實一點的故事，這8年中，安合該要為自己選個安穩的長期飯票，像那個時代絕大多數的人一樣。只是珍奧斯汀的女主角從來就是不肯勉強自己的人，不論旁人看起來她們的堅持多傻、多可笑，她們始終都願意等待那一個值得的人。

或者說，她們願意成全那一個值得的自己。

安艾略特並不是做出決定後就無畏無懼的那一種人，她會遲疑、會猶豫，與溫特沃斯上校重逢後，她也曾忐忑不安地等待相見，咀嚼揣摩他每一個神色表情。真正的勇敢，也許並不是一往無前，而是在種種錯雜繁複的情緒中，依舊相信自己的選擇。安艾略特所有的思前想後、波瀾起伏，都只藏在她的心中。小說中她唯一一次傾吐心聲，已經接近結局。在一場男人和女人誰更忠於感情的爭論中，她說：

無論多數人是否認為我已經沒有被愛的可能，無論你是否像當年一樣愛我，無論我還能不能再遇到一個相愛的伴侶，我都持續愛著。持續愛著，並不是因為可能擁有，只是因為愛還存在。

看起來，這過份重視愛情、歌詠堅貞的宣言，似乎已經過時。但我從這句話看到的是安艾略特強韌的內心。比起愛情或溫特沃斯上校，她更相信的，其實是自己。相信自己的感受、相信自己的選擇、相信人生不用靠婚姻定義。相信，人生走到最後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那也沒有關係。

從20歲走到28歲，時光帶來的不只是老去的容顏、帶走的也不只是青春的活力。安艾略特終究成為全書最為溫柔，卻也最為強硬的人。在故事最後，她快樂地接受依舊愛她的溫特沃斯上校求婚。但我知道，即使沒有復合、沒有婚姻，她依然會篤定地緩步走在歲月裡，成為一個越來越好的人。

這是一個十九世紀的英國女人，教會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