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之交,漢人英雄,只怕沒有比立意北伐的祖逖更正面的人物了。 我不確定「北伐」這個字眼,在中國歷朝歷代中有甚麼樣的價值跟意義。
不過中華民國肯定是要推爆的。 我受國民教育的時候,可沒學過什麼徐達北伐朱元璋北伐。
大中國五千年歷史,多少英雄「北伐」失利,唯我世界之偉人,民族之救星,蔣公成之。
考試這樣寫就一百分。 失敗者越厲害,成功者越不凡。 祖逖的登場,或許又告訴我們一個新的小祕密。
關於東漢末年,江東猛虎孫堅的四大將。 程普、韓當、黃蓋、祖茂。 黃蓋是荊州人,程普韓當則是北方幽州人。
祖茂的出身,在《三國志》中無解,但《晉書》祖逖傳卻說了。 祖,為北州舊姓。
北州通常有兩個意指,一是長城以北,二是幽冀北方。
長城以北,應該是五代十國之後才衍生出來的用法,用以概括燕雲十六州。 簡單來說,祖茂跟韓當程普,應該都是一樣的北方人。
「祖逖,字士稚,范陽遒人也。世吏二千石,為北州舊姓。」 現今河北省北部到入東北之前的地方,基本上就是古代的幽州啦。
祖家世居的范陽,其實就是劉備的故鄉涿郡。 不過我想邀請大家一起看一下這句:「石勒字世龍,初名㔨,上黨武鄉羯人也。」 石勒在這邊被歸類為胡蠻,祖逖則是漢人。
除了石勒有「胡名」,就是在籍貫上又細了一層。 但其實胡蠻的「部落」名,原本就是他們的籍貫。
鮮卑,烏丸,都是以前他們所居住的山名。 什麼胡,什麼漢。 祖家在北州,也算有點傳統的族姓。
但要說有甚麼勢力也不至於啦。 據說,祖姓九世孝廉,祖逖家裡更是連著幾代都是郡守府的小公務員。
這很明顯看得出來,在地方有影響力,但也不算大。 不過,祖逖的的父親,就碰上好機會了。
司馬昭稱晉王。 這邊說一下晉的國土,本身是以戰國之晉為主體。
「以并州之太原上黨西河樂平新興雁門、司州之河東平陽弘農、雍州之馮翊凡十郡,南至於華,北至于陘,東至于壺口,西踰于河。」 這是晉公十郡,并州山西反而不是重點,重在河東平陽弘農跟馮翊。
這四郡就是長安洛陽之間,包括他們北方的區域。 加封晉王後,又再追加了十郡,但地點則沒有被記錄了。
大致可以肯定,包括了冀北的上谷漁陽等地,原本的魏國有沒有被併掉倒不清楚。 會知道包含冀北,也就是祖逖的父親祖武,在這時候被選為「晉王掾上谷太守」。
可惜的是,阿武哥也死得挺早。 特別要說明的是,司馬家跟北方胡戎的相處算是和平。
司馬炎的登基,北胡們的支持也是功不可沒……意思是,司馬昭本來就是為了與這些部族交好而劃下晉國領土,同樣的,祖武應該不會是戰死。 祖逖的哥哥們,在當時也算小有名氣,可偏偏就是祖逖不學無術。
眼看都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十四五歲而已啦),祖逖連書都沒念過,真是給老祖宗丟臉啊。 不過,祖逖這個人「輕財好義」,經常假借哥哥們的名頭,去資助窮苦人家。
哥哥們也不好說甚麼,而祖家的名聲,在鄉里間也越發的好了。 後來,祖逖就開始念書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騙去除了三害。 祖逖跟著哥哥祖該學習,時不時往來京師,很多人都說,祖逖的才學非常棒。
可是接下來要舉孝廉,舉秀才,祖逖雖得郡中推舉,卻往往過不了關。 大概是沒花錢打通關節吧。
等到晉武帝司馬炎過世,賈后南風「整頓朝政」之際,祖逖終於當上了司隸主簿。 主簿,別駕,從事這些職務是州府可以自行指定,算是州長(州牧刺史)的秘書參謀之類,不需要透過國家考試。
通常新上任的州長,會聘請當地的名士大族來加盟,便於管制。 當時祖逖跟同僚:從事劉琨的交情很好,經常蓋同一條被子睡覺。
一天半夜,突然聽見雞鳴。 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所謂一夜五更,三更前雞鳴,稱為「荒雞鳴」。
文言的「荒」,本身就有「規矩之外」的意思,日本漢字也有沿用這部分。 荒雞鳴就是事情失去常態,算是惡兆的一種。 祖逖很快警醒,踹了劉琨一腳,然後說:「這不是不好的聲音。」
就起來跳舞了。 說真的,我覺得祖逖他們還比較像是起來跳消災舞咧…… 這個時間點上,西晉是很安定的,幾乎在巔峰的狀態。
要說祖逖志在報效國家,一聽到雞叫,就算天沒亮也要起來舞劍……這才超譯吧? 不是啊,可是祖逖跟劉琨兩個人還曾經說過:「要是天下大亂,群雄並起,你我一定要避免在中原相見。」 如果當時不是天下大亂,難道這兩個人會預言嗎?
……這不需要預言,我有兩百分的把握,那兩個人是在聊三國志。 在聊我是曹操你是劉備。 如果曹操跟劉備在中原就廝守終身,或你死我活,那三國的精彩度就會大大下降。
事實上,劉琨跟劉備一樣,都是中山靖王劉勝的後裔。
而這兩個人的好交情,也沒有維持太久。 劉琨憑著自己的文才,加入了「金谷二十四友」的文學團體。
這,是一個依附在賈后勢力底下的集團。 祖逖,則進入了齊王司馬冏的門下……其實並沒有。
「辟齊王冏大司馬掾、長沙王乂驃騎祭酒,轉主簿,累遷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從事中郎。從惠帝北伐。」 這一段經歷簡單明快,說明了整個八王之亂十幾年,三十到四十歲的祖逖是什麼立場。
晉室忠臣,我愛惠帝。 即使惠帝被擒,退回洛陽,祖逖仍然緊緊跟隨皇上。
這時候,他更是堅定,不再接受任何軍閥徵召。 附帶一提,劉琨這時候已經是個軍閥了。 不覺得很神奇嗎?
祖逖到目前為止,聲名中等,官位一般,功績沒有,但《晉書》仍是說得像大家都是兩千年後在玩戰略遊戲的未來人,努力的想要趁祖逖「賣身」之前加以錄用。 答案可能就在這裡了。
「及京師大亂,逖率親黨數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車馬載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藥物衣糧與眾共之,又多權略,是以少長咸宗之,推逖爲行主。」 「親黨」是什麼?
跟「鄉黨宗族」一樣嗎? 不一樣。 「鄉黨宗族」指的,就是同鄉里,同姓氏的親戚鄰居。
「親黨」則真的是你的親信,同黨。 對於當時的政治環境而言,就是你的勢力,你的樁腳。 祖逖在京城有上千人的支持者,各大攝政王都想找他做個副手,當個參謀,很合理吧?
問題是,二十年前還只是北州世族不算大的祖家,為何在京城變得這麼有影響力? 據載,祖逖家裡有六兄弟,留下姓名的,包含他在內共有四個。
兩個是哥哥。 留有傳記的哥哥祖納,名氣大,也很早就在朝廷擔任要職。
八王之亂,群雄割據展開時,祖納更當到中護軍,封晉昌公。 有足夠的底蘊,就會知道,祖納已經被當時的攝政王當成自己人了。
整體看起來最可能的,應該是成都王司馬穎。 而前面我們也提到,祖逖還有一個大哥,名叫祖該。
「該涉古今,往來京師,見者謂逖有贊世才具。」 祖逖就是被該哥帶起來的。 應該說,祖家兄弟在八王之亂這十數年間,非常積極的培養勢力,在洛陽成為一股不能忽視的能量。 但需要注意的是,祖納跟祖逖他們的媽媽不同。
誰嫡誰庶,我想是很清楚的。 隨著祖該消失在歷史舞台上,祖納逃避現實,以圍棋忘憂……
祖逖肩負起了這支勢力。 先是退往淮泗,說定居就定居啊,原本住在那邊的人都死光了啊? 祖逖不只受到自己手下們的信賴,在淮泗地區站穩腳跟,更是展現出這位祖家少主的本事。
而與這支「祖黨」聯絡上的瑯琊王司馬睿,直接要求祖逖以徐州刺史的身分,擔任江東晉室的最前線。 是的,祖逖沒有下江南。 他站在了風口浪尖,即將與五胡汰選出來的霸主,進行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