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它常有災殃,但是它當真發生在你頭上時,誰也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他們認為自己有辦法應付一切,這等於是說災殃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們繼續做生意,他們計畫旅行,他們對甚麼都有自己的意見。他們怎麼會想到那使得他們不再有前途、不再能履行、不再能發表意見的鼠疫呢?
他們認為自己是自由的,但只要有災殃在,沒人是自由的。
從這時候開始,可以說鼠疫關係到每一個人。在此之前,儘管這件異乎尋常的事讓這城裡的居民詫異、不安,大家還是在自己的崗位上做該做的事。而且也應該要這麼繼續下去。然而,城門一旦封閉起來,他們便發現所有的人,包括敘述者自己,都沒差別地被丟進同一個鍋裡,因此必須想辦法適應這種狀況。就這樣,例如說,一種原本像是和心愛的人分離的這種個人感受,在一剛開始的幾個星期,突然變成了所有市民的集體感受,另外,還帶著恐懼之情,這就是這種長期被放逐的生活最主要的痛苦之源。
事實上,要好幾天的時間大家才意識到我們處在一種再也沒有緩衝迴旋空間的景況裡,就連「通融」、「優惠」、「破例」這些字眼都沒了意義。
有些兒子原本不太關心生活在他身邊的母親,這時母親臉上的皺紋卻常縈繞他心頭,讓他感到不安與懊悔。
這樣硬生生將人分隔兩地,毫不容情、毫無遠景可期,使得我們不知所措,使得我們束手無策地整天想著那曾在身邊、如今卻遠在他方的人。
「天下沒有任何事物值得我們抛下自己所愛的。然而我自己也一樣抛下了所愛,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麼。」
然而,糧食供應不足的問題與日俱增,使得大家心裡又滋生了新的不安。囤積居奇的事時有所聞,商人們以高價出售市場上缺乏的基本食品。窮苦人家的處境因此非常困難,而富有人家卻幾乎樣樣不缺。鼠疫不分貴賤地傳染給大家,這原本可以加強我們市民的平等感受,但實情卻是相反,因為出於自私的心理,鼠疫反而讓大家更加尖銳地感受到不平等。當然,在死亡面前,大家是一律平等的,但卻沒人要這樣的平等。
由於他們不能老是想到死亡,他們便什麼也不想。他們是處在恆常的假期中。
他們被人遺忘了,而且他們自己也知道這件事。認識他們的人忘了他們,因為這些人忙著想其他的事,這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那些愛他們的人也忘了他們,因為這些人想盡辦法要把他們弄出隔離營而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由於一心只想著要讓他們脫離隔離營,以致反而忘了他們本人。這種情況說來也很正常。到最後,我們發現沒有人能夠真正地想到別人,即使是在疫情最險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