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2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20180825-Vibrance(1)

因為原因種種,我告別了北部的賣肝人 生,回到最南端老家開了間不太賺錢的 民宿。
大頭來找我,說要住上幾天。    一個人。 他的女友上個月離世,兩人本來就已經 是在醫院遇見,即便再難捨難分,心底 也都明白,只是在算日子。 也許因為早就知道結局,兩人把握所有 時間維繫感情,狀況穩定的時候,大頭 也帶上她來我這邊小住一段時光幾次。 「她的名字叫小兔,美少女戰士裡面的 小兔,不姓古喔。」 她笑笑,說這幾天要麻煩你了。 小兔的皮膚,白得幾乎透明,就算是我 這種不懂事的,也清楚那是許久沒曬到 陽光的皮膚。 ●●● 民宿的工作很簡單,除了假日之外通常 沒什麼人,但基本的補充食物,清潔打 掃還是需要的,地點在半山腰上,看得 到海,但實際離海邊有段距離。 大頭是禮拜一到的,跟著我開始做東做 西,他說兩個人做事快一點。 「但是太快的話,等一下就沒事做啦。 」我不太高興的嘟噥兩句,他只是傻笑 。 「不然來整理那個房間好了。」「那可 是大工程,就我們兩個人夠嗎?」「嗯 ,反正沒事。」 「那個房間」在民宿頂樓,視野最好。 之前主要由我父親使用,裝潢老舊也就 算了,裡頭還堆了一大堆東西,面向陽 台的那道門鎖早壞了,我拿了鐵絲轉了 幾圈,勉強撐著。   ●●● 隔天一大早,大頭跟在我後頭一起上了 三樓。我問他要不要先進去,他笑笑, 說等我開箱。 「好爛的雙關語。」我一邊碎念著,一 邊在心底嘆了口氣,轉開三樓的門鎖。 自那次之後,我沒有再上來。 當然,還是堆滿了紙箱。  我依著過往的微薄記憶,從紙箱中找出 那條從天花板垂落的電線。 啪一聲,燈亮了。 大頭不知道什麼也跟著擠了進來:「這 個房間裡的東西好像比我印象中多很多 啊。」 「自體繁殖吧。」不知何故,我有點心 煩意亂。 「有要留著的東西嗎?」大頭問。 「人生到底沒什麼留得住的,全丟了吧 。」 「好。」 ●●● 丟東西其實是一件很爽快的事,如果不 需要做垃圾分類的話。 我買了幾包黑色大垃圾袋,把客廳的空 間挪了出來,每個紙箱搬下來後就先拆 箱,父親生前惜物,連結婚時的西裝都 留了下來。 「你留著穿嗎?」 「哈,跟誰啊。」我乾笑兩聲。 這輩子……怎麼可能。 我想起對方當初絕情的臉,不禁捏緊了 手上的衣服。 「繼續。」 父親留了一大箱的電話簿下來。 是舊式的那種黃頁電話本,算了算不同 年份有十來本,為什麼會需要這麼多本 我也不明白,明明他是這麼沉默的人, 就算身為他唯一的兒子,我也鮮少接到 他的電話。 每本都像新的一樣,桃園的。 裡面有一頁被折起來,花店,玻璃行… …我看不出什麼不同。 再下一本,也是一樣的狀況。 「你家有人住在桃園嗎?」 我搖搖頭。 「你媽呢?一直沒聽你說過。」 「走啦,我出生的時候她就走了,說是 大失血,我外婆那裡也很怨恨我爸讓她 懷孕,所以我跟外婆也沒什麼聯絡,總 是有點尷尬。」 「所以她們是桃園嗎?」 「不,在地的。」 「我覺得你爸可能在查什麼。」大頭的 鼻子跟狗一樣靈。 「天知道,都走了,想問就博杯吧。」 ●●● 不知不覺一天就過去,箱子也才清了三 個。雖然下定決心通通都是要丟掉的東 西,但是這樣翻著翻著,也讓我不得不 對父親好奇起來。 我跟他,雖然是父子,卻不能算熟悉。 因為母親早逝,我小時候是在奶奶家長 大。到了入學年紀後父親才帶我回來, 父親長年在外,一般打理對他而言不成 問題。 我們並不太溝通,他也不太管我。 高中後我到外地去上課,順理成章的也 選擇外地的大學,外地的工作。 學費生活費,父親會準時匯進來,需要 什麼額外的東西,說一聲他也只是想想 ,總不太會拒絕。 逢年過節我不一定會回去,但就算回去 了,對父親而言也只是多一付碗筷,沒 什麼。 至於他罹患癌症的事,也是到了他不太 能走之後,才讓我知道。 我把他安置在一樓。 除了偶爾提出他的需求之外,父親非常 安靜,除非我開口,否則他從來不說過 去的故事,更多時候就算我問了,他也 常推說他忘記了。 父親的沉默,就像一堵高牆,把他的祕 密裝成箱子,關在裡面。 我常覺得我跟他一點都不像。 我喜歡跟人往來,我花很多時間說話溝 通,但我這輩子卻從來沒看過他任何一 個朋友,工作上那些往來,他說都是同 事。 非得要透過現在這種方式才能瞭解他這 個人,想想也是有些悲哀。 ●●● 隔天依然是搬箱子清箱子。 我們已經可以很專業的把東西全部倒出 來,然後一句話也不說的開始分類,忘 記到第幾個了,大頭突然開口:「感覺 最近一直在做同樣的事。」 「清箱子?」 「清不在的人的箱子。」 我乾笑了兩聲:「小兔的東西,都整理 完了?」 「嗯,本來她就沒什麼東西在我那裡, 我有的寄回她家,剩的就直接清掉了。 」 「有留下什麼嗎?」 「沒有。」大頭說:「就像你說的,人 生到底沒什麼是真的留得住的。」 「嗯。」 「不過這樣清著清著,總覺得好像又重 新認識了她一遍。」 「怎麼說?」 「我跟小兔,最後那段日子吵得很兇。 」「都病成這樣了幹嘛跟她吵?」「我 也不想吵啊,可是我好像怎麼做都不對 。」 「明明你們感情這麼好。」 「我也不知道我跟小免……我們感情好 嗎?」 大頭嘆了口氣。 「關上門的時候,小兔常常都在哭或是 生我氣,我也會想如果我們沒有碰在一 塊兒,會不會她可以活久一點?」 「小兔很瘦,非常的瘦。」大頭說:「 她哭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會縮得小小的 ,一直哭一直哭。」 「我不想要她再這麼哭了。」  「但是她很痛的時候,她一滴眼淚也不 掉,就忍著,她說那個讓她感覺活著。 」
每拆一個箱子,大頭就多倒出一些跟小 兔的事情。
我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他也不要我回答。 ●●● 整理箱子累了,我跟大頭會去底下看海 。 不知道為什麼,拆箱子時話這麼多的大 頭,看海時反倒一句話都不說。 讓我想起了耗子。 十七歲那年,我也帶耗子來家裡過,耗 子說想看海,暫時不想回家,我們一起 窩在我那個小房間,懶洋洋地度過了幾 個禮拜的暑假時光。 那些日子,耗子就坐在大頭現在的位置 上。 我們的對話很少,很多時候,他也不說 話。 ●●● 「你知道吊橋理論嗎?」有天,耗子突 然開口。 不知道。 「如果有個人正萬般恐懼小心翼翼的走 吊橋時,這時突然有個異性出現在他面 前,因為狀況危急,他就會誤以為對方 是另一半。」 「嗯。」 「我想我們只是剛好在吊橋上遇見了。 」耗子沒有回頭,我坐在他身邊,貼著 身體共享彼此的體溫,距離這麼近,心 卻這麼遠。 隔天天亮前,耗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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