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小明

小明是和我們家很投緣的毛孩。牠離開我們居然整整七年了，我們還是常津津樂道牠的點點滴滴，好像牠才離開沒多久。牠離開的前一晚，我仍記得清楚，是2015年3月3日星期二。

自從2月25日帶小明去台大獸醫複診，醫生改變了治療方向，腎功能指數不太妙，醫生建議要多喝水，改變其它對腎造成負擔的藥方。不知小明是否在醫院受了大驚嚇，他一向抗拒去醫院看診。回家後小明狀況急起直下。父親對我們一再抱著小明進出醫院態度非常反對！一個月前我們才突然發現小明身上的腫塊，檢查下來醫生宣判是大到無法處理的肝癌，父親對此結果一直不太相信，甚至覺得我們小題大作。因為小明的生活並未顯露太多不適。如今全家人對於該如何照顧小明癌末生活，呈現凝結的氣氛。小明是不是不希望我們為牠擔心太多？是不是怕耽誤我們原已安排的三月土耳其之旅？所以病情急轉直下，沒有人能有答案！

3月1日星期日，明開始吐了，我還逼著牠吃完早餐，沒多久牠吐出來後，這是自從明被宣判有肝癌以來，第一次出現不舒服症狀，我們顯得措手不及，才剛治療一個月啊！然後牠開始不吃不喝，是時候到了嗎？雖然醫生早告訴過我們，最後肝腫瘤壓迫到胃，小明即會失去食慾，但這一刻來得太突然，讓我們措手不及。Lynn急忙到獸醫院買了灌食的營養品，也煮了牠最喜歡的雞湯，但牠卻一點興趣都沒有。試著強行灌食，但牠全吐出來了！星期一一大早，Lynn打電話給醫生，詢問醫生意見。雖然我們告訴自己要鎮定，但手握著聽筒，喉嚨哽咽，什麼話都說不完整，只能「嗯、嗯、好」地回應醫生。

3月3日星期二，公休日。在家陪了小明一整天，試著分次灌食牠，但牠連嘴都不開，吐出來的比吃進去的還多。前夜牠踉蹌著起身，到廁所固定的定點上大號，即使四肢已無力支撐；被制約了一輩子的習慣，卻仍謹守定點如廁的規矩。我聽見動靜，起身看看，幫忙牠，扶著牠踉蹌地走到定點。每每講到這件事，母親都還是很不捨，怎麼那麼乖呢？曾看寵物照護的文章寫：對於大小便已失禁的寵物，因為牠並不懂，所以牠會很害怕自己不在規定的位置上廁所。牠印象所及的是，自己亂上廁所後的責罰，所以這時候我們得安慰牠：「沒關係喔！」讓牠在這生病不舒服的階段至少能放寬心。

下午明突然撐起快虛脫的身子，踉蹌地步伐，我輕扶著牠不至於跌倒，明，你想做什麼呢？想走去哪？來到了你的小水缽喝了幾口水，還尿了尿，哇！你好棒喔！自己喝水耶！忍不住開心地鼓勵你，感受到我們的開心，你搖了搖已舉不高的尾巴。其實你的心思一定是簡單的，即使病得很重，醫生說癌細胞早已蔓延無止境，你拖著不舒服的身軀，但你仍勉力的；因為我們拍手，你就開心，想上廁所就去浴室。人的心思太複雜，我們還害怕分離，害怕死亡，你卻相對坦然，照實生活。

我們都明白，明的來日不多。星期日午後天氣和煦，有牠最愛的陽光。抱著牠出門曬太陽，此時的他已無力再表達任何想法，在公園裡，其實牠並沒有以往享受陽光的安逸感，只覺牠想回家。如果我們知道，這只是追加的折騰，也許就讓牠在家待在有安全感的窩就好，但牠什麼都無法表達。而我是在很久的以後，才知道動物臨終時會想躲到牠覺得安全的地方。人類有時候覺得為牠好的安排，並不是牠想要的。

晚餐，我把小明抱到餐桌旁。牠最喜歡和大家一起享用晚餐的時刻，不是嗎？雖然看著我們，卻是沒食慾的表情。媽媽說，躺在旁邊但不能吃，不是更鬱卒？把你放在一旁，我們兀自安靜用餐，深怕擾了你，你的心情會比較好嗎？沒有人知道你希望如何被對待，也許身為動物，你並不似人類，有那麼多心思情緒，你就單純地不想吃了。

晚上媽媽提議三人輪流看護著你，怕你不再有力氣起身。這一天晚上，你竟整夜未闔眼，頻頻坐起身，眼睛瞪得老大。「你需要什麼嗎？」我們好笨，老猜不透你意欲為何？想起以往，你往桌椅下、沙發底下，蹲低身唉叫著，我們立刻會意，趕快配合你，搬起障礙物，總能找到你想玩的球！可是小明，我們還是不夠聰明，不夠有默契，今晚我們該怎麼讓你安心下來呢？Lynn抱著你換了好幾個姿勢，或坐或躺或臥，這樣舒服點了嗎？我靜靜地望著你，你也望著我，你的雙眼依然明亮，看不出一丁點的苦痛，我可以慶幸你的腫瘤並不痛，是嗎？我們互望了許久，如果知道這是你的最後一晚，真希望自己就一直這樣望著你，撫摸你，陪伴你直到最後。

隔天中午出門前，我照例去摸摸你，叫喚你名，你看起來虛弱，但平靜。沒多久就接到Lynn打來電話，號啕哭聲是大家都知道卻覺得我們都還沒準備好的結果。

我們全家開車送明去火化場，領回一小罐骨灰，把牠埋在陽台大盆栽裡。此後明的身影就只留在記憶裡了，不論多想牠、喚牠的名。面對生死，每個人都知道這道理：逝者已矣！活在世上的人，該向前看繼續往前的日子才是！但我卻不想忘記屬於我們的點滴，屬於我們最後的一點吉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