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高一籌的贏家全拿，但戰爭裡哪有贏家？】《D機關》

雖然覺得自己看書速度頗快，但偶爾碰上背景知識全無的書，仍是曠日廢時。

柴田哲孝《下山事件：最後的證言》在新年期間陸續翻閱了一禮拜，差點要棄書。

本以為松本清張的書已經將背景梳理得差不多，沒想到這本書更扎實地將二戰後的日本背景描述得更加宏大，牽扯的政界人物遍布美日中，商會與共產黨的黑影幢幢其中，看得我頭昏眼花。

但也因此對於牽扯其中的美日特務機關產生興趣，想起多年前躍上大螢幕的作品：

#柳廣司《#D機關》

雖已動畫化，但仍習慣文字鋪敘，所以一口氣從圖書館把整套借回。

真心建議讀者們若對此套書感興趣，絕對要一次蒐集完整套後，好好安心地捧書，才不會掉隊於這群隱形間諜的華麗身姿外，因為闕漏而心癢難耐致死。

記者黃兆徽的臉書批露：

「全球瘋傳：好萊塢明星李奧納多因為外婆故鄉在烏克蘭，而向烏克蘭政府捐款1000萬美元，CNN事實查核的結果，這完全是捏造的假訊息！」

當資訊戰已成為戰略的重中之重，那麼人人都離「間諜」世界並不遙遠。

想到間諜，應該任誰都會直覺反應「007」那風流倜儻的模樣，或者好萊塢影集中神乎其技遊走世界各地的特務們，那麼日本風味的間諜又是什麼樣子呢？

「D機關」是應「結城中校」的要求，在昭和十二年由陸軍設立的「情報勤務要員養成所」。

但陸軍內部卻群起譁然，這種「有違日本武士之道的卑鄙情報行為」，完全相悖於陸軍教訓。

這些分擔機密的要員來自非軍方系統的「地方人」大學，更讓一向排外的陸軍大為感冒，祕而不宣的反彈更來自他們會不會佔去軍方高層的位置，讓原本有機會擔任武官的優秀人才被排擠傾軋？

在種種雜音中，卻因為外國間諜不斷洩漏機密情報的緊迫下，軍方最後以「Ｄ機關」作為解決方案

❶秘中之秘，以破為立

可怕的敵人首先都來自內部，無論是陸軍軍部裡的上上下下，或者是與陸軍勢不兩立的海軍。

第一幕就明白地讓受命於陸軍長官「武藤上校」的主角「佐久間」，聯絡窗口的美稱只是為了掩飾「監視」的任務。

領著惡名昭彰的憲兵隊前往搜查，據密報指出暗中拍攝陸軍暗號表的美國技師「約翰．高登」家中，是否能順利找到證據？或者會因為失敗而必須「切腹」謝罪。

內部敵人還有誓以「陸軍」本色間諜機關抗衡的陸軍軍官，Double Joker篇裡的風戶哲中校山寨了D機關的所有訓練方式，卻同時敗在陸軍睥睨一切的「榮譽」。

瓦爾基麗裡海軍與陸軍的對峙，故事一路驚險，卻在最終發現執行任務的特務們隸屬不同機關，衝鋒陷陣的不是主角，而是伸出援手的藏鏡人。

身為間諜的首要之務，就是：「偽裝」。

高明地泯身於眾人之間，所有能顯示身分的象徵都是長物，相對地也要能運用這些「外在飾物」迷惑他人耳目，形成絕妙的「印象」進而導引事態走向。

陸軍引以為傲的「小平頭」，或者動輒聽聞天皇名諱即鞠躬行禮的效忠宣示，或者如外交官將D機關的存在不經意地洩漏，這些影響任務的阻礙反而成了間諜們需善用的巧勁。

將自己融入在人群中，將自己包裹進指定的角色裡，是基本中的基本。小說也充分利用文字技巧，讓間諜隱身於任意的角色裡，在篇末方能恍然大悟，「啊，竟然是你！」

魔都裡的報社記者如此，蒼蠅王裡的漫才二人組亦是，法屬印度支那作戰裡外派通訊員高林匆匆一瞥的年輕商人更是。

擺脫被「束縛」的既定印象，擺脫被「定形」的道德觀念，擺脫被「賦予」的應然實然－－堅毅地擁抱孤獨，悖離出人頭地的坦途，利用人的情感與矛盾－在漫長的時日裡固守任務，直至被召喚。

若無法穿過迷霧，掙脫「必然」的陷阱，最終只能淪為如XX裡的飛崎中尉，於遠方的前線生死未卜。

❷真正魔王，無遠弗屆

「#結城中校」是真正的惡魔。

這群怪物雖然身分來歷全都保密，但他們共同擁有的就是可怕的智力與體力。

選拔考試的內容匪夷所思，無論是從世界地圖上指出沒被畫上的塞班島位置，或是倒背一段毫無意義的密文；在冷水中泳渡並徹夜未眠趕往指定地點，日常訓練包括請小偷、魔術師、小白臉及各大學教授訓練專門且艱深的記憶與知識等－－但他們的傲氣來自於「能完成這項任務的只有我」，以及怎麼可能輸給「魔王」的自負。

魔王即使被敵軍逮捕依然能在酷刑中，保持冷靜以話語虛實耍弄對方，蒐集資訊以逃脫嚴苛的拷問，最後還能將克制致勝的情棒攜帶回國－－每一個特務都知道，所以他們也有自信做得到。

魯賓遜裡的伊澤，假意屈服並不斷地刺探對方的知與不知，一路演到最後，挑戰讀者：誰才是真正的「雙面諜」？

黑鳥的「仲根」負責營運中南美洲的間諜網路，與「外務省」負責美國的官員「蓮水」相互交換情報。

仲根擅長讓「被吸收」的人們相信自己正在協助「對」的一方，利用拼裝的經歷讓對象自行組盤成獨鍾的「故事」，進而加強他本身的偽裝與情報網。

而頂端的魔王深諳「壓力」與「報酬」如何能打造心甘情願的「雙面諜」，各國「挑戰者」都不敵；即使陷入網羅中的我方間諜，也能在多年賣下的暗樁協助下，安然脫身而不落痕跡。

失樂園中新加坡萊佛士酒店裡的酒保，也運用巧妙暗示，讓不利於日本的情報止步於個人私情；即便是自視甚高的情報員，也不敵在日常中撒網已久的老梗，溺於惡魔的誘惑。

追跡裡假冒記者的情報員，也以為拼湊出「結城中校」的真面目，卻在抽絲剝繭後赫然驚覺，這一切不過是對方二十多年前就已打造好的「陷阱」，只靜待多年以後，不意落於窠臼的特務們會自動奉上珍貴的所有，選擇與家人安靜過完餘生。

舊清華族的千金「顯子」，對於瑣碎的規矩的日常，厭惡至極；嫁給「加賀美正臣上校」就是為了在框架內活得奔放。

在丈夫書桌上發現的照片，就是年輕時在街頭不期而遇的男子；為了逼迫男子現身，遵守「二十年後共舞」的約定，她不惜成為情報出賣的大戶，只為了在舞會之夜與男子重逢。

「情報」是武器，「情報」是毒藥，「情報」是左右歷史的齒輪。

「結城中校」並未於專章出現，卻如書頁中的操舵手，控制著讀者在篇章裡，感受浪頭；如同「D機關」裡以為萬能的特務犢子們，奔馳於異國情境的旖旎與刺激冒險的潛伏，卻總必須回頭，才能確知自己是否完成了「任務」，是否超越了認定中歲歲年年總相當的自己。

❸信念不死，生生不息

「殺人與自殺，對於間諜來說，是最糟糕的選擇！」

戰場上的「失憶」無異於自殺，誤算裡的「島野」在法國佔領區內面對德國士兵的逼近，同時要揪出革命軍的內應；卻能在模糊的印象中，藉由淪肌挾髓的訓練，完成「無意識層」的情報輸出。

甚至死亡也不能阻止任務的進行，棺柩前半段是沃爾夫中校回憶代號「魔術師」的結城中校，遭眼紅的組織出賣而落網，偵訊時如何巧妙逃脫；後半段則著重神秘年輕男子的「變臉」，火車意外奪去的人命如何將最後訊息傳遞出去，就成了證明自己的「畢業考」。

「－－活下去。只要心臟跳動，務必活著回來。」

我們在做什麼？我們為什麼而做？

這都是無限虛無的標語－－我們既非「愛國者」，也非「平凡人」，信仰或是情愛，都不在人生的思索裡。

但即使是如此超凡的我們，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亦不免於被拖累，或者跌入自己稍加迷惘便被鑽入的巨大口子中。

即使身處的國家爆發了戰爭，即使在戰爭中註定了敗亡，即使戰爭裡的人命不斷疊加－－「D機關」只做情報的傳令兵，與各國間諜的交手都「點到為止」，奉行著對於維護生命的不二法則。

在俄國閃電入侵烏克蘭的頭幾天，「北野武」的這段話，在社群媒體上瘋傳：

人の命は、2萬分の1でも8萬分の1でもない。

そうじゃなくて、そこには「1人が死んだ事件が2萬件あった」ってことなんだよ。きたのたけし

災難並不是死了兩萬人或八萬人這樣一件事。

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兩萬次。

《D機關》並未處理「情報運用」這塊，我想是因為「結城中校」的信念使然－「這世上沒有事情擁有正確的解答」－所以機關裡的每個人都要用盡全力去討論，組織裡的每個人都要竭盡所能地去思考。

而高喊「世界和平」的所有人，都必須認知到「情報」傾覆的力量。

一旦戰爭開打，情報是否能降低死傷或提前結束戰爭呢？

情報是否能讓人正視「死亡」是有意義的，而非戰爭中的徒然？

情報是否能帶領眾人，冺然乎疆界，而僅為眾人福祉而建設呢？

讀來是很暢快的「間諜小說」，甚至因為炫技而充滿華麗感，但卻不會淪為拳拳到肉的爽片，反而會跟著特務們思索：

「如果是我，我該怎麼做？」

願生者警醒，死者安息。－Day23

那我們下一本書見囉！

獨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