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4/06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雨中的鳥(上)

   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配對為張家漢(阿漢)&王柏德(Birdy),王柏德視角,時間為電影三十年相遇後2020年3月尚未同居時期,〈做什麼都可以〉、〈笨蛋與傻瓜〉、〈傻瓜與笨蛋〉、〈受傷的伊卡洛斯〉、〈釘子〉、〈天堂裡的人〉、〈曾經希望〉、〈光之海〉的後續,〈同軌〉、〈花錢與生活與其他〉、〈友善日常〉的相關作。
  該篇為彌補原電影遺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的描寫,細節若有謬誤之處,還請包涵。
〈雨中的鳥〉上
  牠必須在天黑前飛越海洋,
  此刻正在下雨。
(明天晚上可以陪我一會嗎?我想去一個地方)下午14:11
  那天在下雨。
  最近幾天都在下雨。
  看到張家漢傳來的訊息,王柏德心多跳了一下,連便當都忘了咀嚼,猶豫了半個多小時,才下定決心回:
(可以啊。)
(那我去接你。)下午14:57
  他正考慮相同的事,也考慮了差不多的時間──後天就要出發──沒想到張家漢先開口了。
  王柏德把手機放回背包裡,順手拿出一塊拆開包裝,經過的副導瞄了他一眼,道:
  「怎麼,宣傳還焦慮啊?」
  「嗯啊,要結束了嘛。」他吐了口氣,把巧克力放進嘴裡,包裝紙在手心握了一會,最後還是扔進了垃圾桶。
  每天睜開眼睛,王柏德都在做心理準備。
  從在蒙特婁和張家漢分開後就開始了。
  從看見他到鼓起勇氣拍他的肩,王柏德迅速考慮了每一種可能,編好了萬全的劇本,就在花園酒店外,以為他們到此為止時,張家漢從樓梯下來,對他說:「我再陪你走一段路吧。」
  那段路很長,長到一起去吃了早餐,喝了咖啡,張家漢說「不如來拍張照片」,交換了聯絡方式,才不得不各自回去。回到台灣後某次傳訊,他字斟句酌地透露接下來開拍的戲難找租屋處或房間,但時間緊迫可能待在劇組更方便──張家漢主動提議反正他就住在附近,你累了就來我家客廳睡一下吧,早餐可以順便做你的份。
  就這樣慢慢的,漸漸熟悉彼此的生活、工作與朋友圈,當他發現張家漢有在重學吉他,而下一個工作要去澎湖的時候,他就計畫好,在張家漢答應來探班的那天晚上開口。
  當張家漢說要學視訊,他也起過「或許他們只能這樣了」的想法。
  但王柏德還是多試了一次。
  如果不想離開,那就只能努力走向他,或讓他走向自己。
  然而人是一起來了,卻比在台灣本島時更沒有進展。雖然住在同一間民宿,他和張家漢並不鄰房,甚至是隔最遠的,沒有說好,他們就只有在拍戲時會見到面、說到話,如果拍的是外景,往往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加上疫情和補助有限,原本預計拍三個月,變成必須在一個半月內完成。於是從第一天開始,張家漢就從初次的「需要幫忙嗎」,逐漸跟著拍片的流程成為司機與助手,協助各式各樣的雜事,連調整光線的替身演員也當了。幸好這次敲定的演員雖年輕,爆發力卻強,能用心理解劇本並給出預料之外的能量,即使有因難以理解而必須一再溝通調整,但大抵上都相當順利。過去習慣用忙碌來忘我,但那段時間只要回神,沒多久就能看見他的身影,這讓王柏德內心有一種踏實感。
  但那踏實感在發現提供住宿和場地的小老闆每天都會來找張家漢之後,就踩空了。那男孩有著年輕的飛揚、自信與衝勁,對張家漢的好感毫不掩飾,幾次來過拍片現場送點心,稱呼也在短短幾天就從「張大哥」變成「漢哥」,看到的時候總是兩個人。知道他心意的副導,還提醒他「再不表示,張大哥那麼好說話,就要被搶走了」,但他無法回答──
  搶?但張家漢從來就不是誰的。
  何況是他。
  無可選擇的只有他──隱約察覺,逐漸浮現的事實,就像原以為獨屬自己的小房間,這段時間重新建立了秩序,忽然被時間撬開了鎖,翻箱倒篋。他再次打開時,不再是原本的井然,甚至覺得陌生,彷彿走錯房間的是自己。
  放進去的,用來度過那些茫然痛苦、回過頭卻不知置身何處的片段,仍然被他妥當安置在原處,也從未褪色,只是這一整理,他卻成了置身事外的觀眾。即使試著進去重新調整,卻始終不記得原本的秩序,也沒有自己的空間,後來就乾脆關了起來──畢竟最重要的任務,是把電影好好拍完。
  工作總能使他靜心:在演員動作、分鏡與攝影中調整出想要或適合的畫面,那是在未知的恐懼與興奮、痛苦與快感當中、徹底忘卻自我的狀態。在不斷溝通、磨合,將微小的感思逐漸成形、擦出火花的過程,既遼闊又專注,愈能忘卻自我、卸下防衛,愈能接近真實──那就像切開空氣的壓力、擺脫重力,向上飛翔的快感。
  跟張家漢的相處,則和往常一樣,雖然還是感覺得到他關心、在乎自己,但那個微妙的距離,總令他回想時焦躁起來,像是一壺無法到達沸點的開水,不曾冒煙,那長時間累積的等待,也夾雜了恐懼,讓火焰逐漸微小。
  這樣的狀態,有些話反而沒辦法直接告訴他。即使以前都是想說什麼就說的,但現在畢竟不是以前了。
  如果那一頭沒有接的人,那麼球不就該收起來嗎?
  但少年時的感情,太陽是溫暖,星星是期待;即使後來天翻地覆,也是夏日的雷陣雨,為了阻止對方執意將精神與生命同時燃燒,他用盡全力,亦步亦趨,直至雨盡雷收,鞭裂後歸恬晴──他還能記得滿地的積水和洗亮了的新葉,還能保留當年的光影:海變化的顏色、鹹鹹的氣味,皮膚沾沙風乾後的緊縮感,腳踩在碎石上的疼痛,相依時他的體溫和生澀的親吻,相視時他的目光和專注的神情。如今的則是冬日久雨後接近黃昏的天空,為的該只是那破雲而出的一脈金黃,那麼遙遠,卻已經是他能確認的嚮往。
  在澎湖的最後一天,他邀張家漢去散步抽菸,天氣很好,滿天的星星縫綴著黑暗,潮聲填滿了他們之間,就那樣靜靜的仰望。
  雖然他沒有像張家漢那樣專心看星星。
  「那個民宿小老闆,最近是不是天天跟著你啊?」
  「你說彥廷嗎?他以後想當會計師,對電影也有興趣,知道我是來打雜的,所以就問我比較多啊。」張家漢笑著說:「他跟你有點像,你不覺得嗎?」
  「……」
  「你應該常碰到吧?」
  「你說的是後輩,還是追求者啊?」
  「所以有追求者囉?」
  「……沒有意思的話,拒絕就好啦。」
  「沒遇過有意思的對象嗎?」
  「被誤會有意思就麻煩了,」他笑道,「那種事啊,以前發生過一次……還好有人經過,但也就傳開來了。班班雖然相信我,但還是有好幾天特意來探班,也很容易為一點小事就生氣。咳,就算只是捕風捉影,要澄清都很麻煩,我不想讓身邊的人被這種事干擾。」
  「……你對班班真好。」
  這是對班班好嗎?他不知道。在那通告別電話之後,從重遇到婚後,班班的陪伴一直是他重要的支撐,所以他盡其所能希望她快樂──至少不要給她不必要的煩惱。
  但當然不是只有那一次。
  那一次在狹窄的放映室,他和對方看試片,電影是一個少女懷著理想,在幻滅與堅持間掙扎的故事,兩人從畫面的剪輯,聊起在電影圈遇到的各種光怪陸離,對方剛入行未久,有著年輕而充滿夢想、無畏卻又缺乏自信的眼睛,討論起主角決定的關鍵情節時,因為靠得很近,那些似有若無的碰觸,強光下的黑影,令他逐漸在意起來──
  墮入回憶的彀中使他一時失去了警覺。感受到對方溫度的同時,他才知覺那一刻他和張家漢都想要給予對方的,在光與影的掩護下完成了。
  「我就知道,王導,你是我們這邊的人。」
  對方的動作敏捷而精準,比自己更了解如何讓身體違背意願積極回應──只是燃而後滅的懸崖時刻幾乎轉瞬即逝。對方退回原本的位置,他則明白這一切都發生過──穿越數十年的時間,彷彿接住了、實際上丟空的球。而他只能把球撿起來,收進那個小房間。
  他不知道,班班就不會知道。
  只是最後……事隔多年,他始終無法忘懷她笑著對他說「讓我們放彼此自由吧」的同時,不停流下來的眼淚。
  離婚之後,「同性戀」這個曾經迴避恐懼、如今卻成了他有利生存的標籤,讓他再次體認到自己的狡猾與怯懦,因為他知道那只是其中一個理由。
  只是此刻必須面對罷了。
  當年他認知自己的感情逼近了界線,會讓彼此犯下罪過,才能蓄積全部的力量把張家漢推開。現在他終於確定了不是,卻不再有讓張家漢知道的必要。
  也許他始終都是這樣,無法誠實面對自己真正的模樣,試圖要站起來又屢次被自己絆倒,總是在感情上犯下過錯。最後他能做的,就是尊重他們的選擇,察覺後就即時退出,不造成對方的困擾。
  手機響了。張家漢接聽後喊了「彥廷啊」,跟他說了一聲抱歉,就這樣離開了他。
  他沒有出聲,而是在那裡看著張家漢的背影,然後轉身繼續未竟的步行。再抬頭的時候,月亮已經從雲裡探出頭來,浮現在海面上化為碎影,像是彼此陪伴。
  約定要兩個人才能締結──少年時的最後一次,決心立下不可能實現約定的人也是自己。而此時,畢竟已跟去年時隔三十年後,從原本的一無所有、無可索求,卻乍見他在眼前的衝動不同了。時間一直前進,人只能活在當下,不是嗎?
  Profiter du moment。
  回到本島,王柏德投入了剪輯和宣傳,雖然還是會見面,卻不再借住張家漢的住處,只偶爾一起吃飯,還看了一場電影──一位同業為了個人因素,包場放映一部經典,裡面有張家漢喜歡的已故影星,便邀他來看。因為他是嘉賓,觀影時並沒有坐在一起,直到結束後,他坐上張家漢的車,閉眼假寐時,一股衝動使他忍不住開口:「誒,」
  「嗯?」
  「你覺得為什麼?」
  「你指什麼?」
  「Happy Together。」
  張家漢靜默了很久,才開口道:「我想是因為……一個,放不下傷害,另一個……太想要……」
  「自由。」他接口。
  「……你覺得他們,還有可能嗎?」
  「seulement vous a egalement pour impliquer mon temps……」他喃喃。
  「你說什麼?」
  「我是說,想還護照但不想見面,那次錯過了,應該就來不及了。」
  良久之後,他才聽到張家漢回答,聲音毫無起伏:
  「是啊……我想也是。」
  我想也是。
  他笑了,知道自己練習有成──跟那夜的星星一樣,在時間與月光當中緩緩消隱了存在。
  他不想再獨自一人,卻為此在學習如何重新適應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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