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 適合觀海、午睡、採花給大病初癒的人。熱浪的前奏溫馴撫過日常的邊陲,蝕落一地鵝卵狀的夢境。立夏之際,諸事纏身的我挑選了兩部天馬行空的短片〈Two Men and a Wardrobe〉與〈At Land〉,重溫喜趣順便介紹,盼望能產生跳脫現實的特效:沼澤變作沙漠,水底如雲頂。我信,人若想身心健全,閒情逸致、神遊機遇不可或缺,急如熱鍋蟻,更要一片冰心在玉壺啊。
〈Two Men and a Wardrobe〉是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1958 年在波蘭洛茲電影學院拍攝的學生作品,可以說是我愛上電影的契機之一,那種在散場回家路上會不禁起疑的:這理應是我拍的吧,怎麼有人先下手為強呢?── 荒謬的提問足見共鳴之強烈。四年前有幸一觀高雄電影節的優質策展「時代之心:波蘭洛茲電影學院短片專題」,除了這部〈Two Men and a Wardrobe〉,也一口氣看好看滿華依達(Andrzej Wajda)、奇士勞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等人在成為電影大師之前的習作簿,結下了我與波蘭藝術電影的不解之緣,至今仍銘謝這場意外的相逢。
〈Two Men and a Wardrobe〉以鬧劇的外皮,捲伏悲觀的嘆息。純真如頑童的男人脫胎自汪洋,無以抵抗陸地群居種族的險惡和敵意,摸不清楚社會權力運作的原則,虧過痛過,只能回到原點,再次流離入海。如今的波蘭斯基儘管因權勢性侵而聲名狼藉,但我認為他描繪「世道殘酷,因其深植人心」的手法之準確,是他佳作輩出、且對每個世代的觀眾來說都具有欣賞意義的原因之一。在〈Two Men and a Wardrobe〉這部早期作品中,波蘭斯基擬仿默片時代的 slapstick comedy 風格,細密運針縫合多起暴力事故的切片,鋪敘出兩個扛著衣櫃的男人的遊走路徑,將超現實的無風破浪起手式,導入社會寫實的面向,呈現出個體的脆弱,以及集體的模糊與沉默。而最終,男人依舊扛著衣櫃回到海中,世界運轉一如既往 ── 有你、沒有你,都改變不了什麼。
好作品可以絕望但不可無情,黝暗的命題之上,〈Two Men and a Wardrobe〉有它的瞬閃時分:男人初登沙灘,興奮地手舞足蹈翻筋斗,照鏡整理儀容上路冒險;男人回到海岸線,小心翼翼繞過小孩在沙地上堆起的密集沙堡,不願踩壞任何一座;還有,他們在觀海廣場上分食一條置放在鏡面上的魚,它與天上浮雲一同映在鏡中,彷彿成雙飛行,隱喻著男人攜手共闖的怪奇旅程。如此影像,詩意而柔軟,緩和了黑色幽默的銳利,也豐富了打鬧詼諧劇的層次。
瑪雅.黛倫(Maya Deren)的〈At Land〉,對老讀者來說應不陌生。我在前幾期的《潺時》討論過關於這位實驗電影導演的紀錄片《瑪雅黛倫之鏡》,當中就有提到這部拍攝於 1944 年的短片。礙於文章結構,讓瑪雅的代表作〈Meshes of the Afternoon〉佔去較多篇幅,不免有憾,於是在此補充一些我對〈At Land〉的看法。
故事照樣從海灘開始。和〈Two Men and a Wardrobe〉不同之處,這次是一個女人被沖上了岸邊。她赤手空拳,宛如擱淺那般倒臥著,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見海浪倒退地捲回,令她感到異樣。但轉望天空,飛鳥又是順時地向前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