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小勞勃道尼

接連幾日的大雪，冰封所有與外出有關的行程，把人的骨頭都弄懶了。我和她因為住同樓層，房間又相隔不遠，便成了無聊時閒哈啦的伴。有時她到我這兒來看電視，有時我去她房裡泡茶，天時地利人和的推波助瀾，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她喜歡幻想，時來興起就寫寫愛情小說，但不相信愛情，對紅遍半邊天、感動千萬人的愛情電影嗤之以鼻，對男人更是充滿不信任感。雖然曾談過一次戀愛，卻為時短暫且收尾極差；之後還曾有過幾段單戀，全無疾而終。 除此之外，她很愛小勞勃道尼，很愛很愛，一提起他，就會嘰哩呱啦沒有止盡地說下去。 就我所知，她想盡辦法買到他所有的電影，存下網路上找得到的所有圖片以及相關文章，電腦裡以他為名的資料夾使用空間幾乎佔去硬碟的三分之一。最讓我瞠目結舌的是，她還特地去買來小勞勃道尼的幾本原文傳記，說是要好好研究這個人的生平。 「你不覺得，一個差點把自己毀掉的人，卻能重新站起來，脫胎換骨成如此知名的人物，是一件很神奇的事嗎？你難道不好奇，他是怎麼辦到的嗎？」 她用AMAZING來形容神奇時，眼神閃閃發亮，大概是我看過她最愉悅的時刻。 「我真的好愛、好愛這個男人。」她陶醉地說：「不是那種想佔為己有的愛，也不是小女孩要喊偶像當老公的那種崩壞情感，而是單純被深深地吸引。你可以說我花痴，但我就是無法克制自己對他的欣賞。」 「我倒是比較好奇，為什麼妳能夠如此深刻地愛著這個人，卻無法與生活周遭的異性建立親密關係？」我問。 她轉了轉眼珠子，像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又發了會兒呆，半晌後，她抿著唇回答：「因為，他跟我的物理距離太遠，遠到我很清楚我們不會是那種關係。再者，他對我來說是個充滿才華的、值得學習的對象。」 「還是沒回答到我的問題。」我搖搖頭。「妳似乎可以很放心地愛上小勞勃道尼，卻怎麼也無法安心地愛上身邊的男人。」 「因為身邊的男人是很實際的存在，需要互動、需要關心、需要注意，我就得擔心他們怎麼看我、怎麼想我、怎麼評價我。」她用手撐著下巴，盯著電腦桌面不放。「但崇拜和喜歡一個偶像不同，我不需要和他有真實的互動，不需要擔心他會怎麼看我、怎麼想我、對我有什麼評論。」 「單方面的愛戀，所以很安心。」 「對，很安心。」她說。「而且很安全，完全不用擔心下一步該怎麼做，也不用為了對方喜不喜歡自己而想東想西，或哪天會吵架、分手，還要處理一堆負面情緒，有完沒完的，好煩。」 「難怪妳總是單戀了。」我有所意會地說：「倒是妳真的從沒主動告白過嗎？」 「就算要告白，我也會選在確定不會再與對方見面時才講。」她嘆了口氣。「才不會尷尬。」 「這樣不會錯過時機嗎？」 「告白，有所謂的時機嗎？」她揚了揚眉。「對我來說，會告白通常就是我不想再繼續單戀，被單戀的起起伏伏搞得很煩時，才會說。可是其實我很清楚根本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所以有點像是為了正式畫上一個句點，而做的儀式。」 「也有點像是給自己解脫的理由。」 「嗯。」 「所以妳把很多愛都投射到小勞勃道尼身上。」我故意打趣地說：「因為妳既無法向他告白，他也不會拒絕妳，妳就可以自在地繼續愛他，毫無束縛地脫離現實世界。」 「不行嗎？」她白了我一眼。「反正我又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而且我也不是戀態偏執狂，不會跑去叫小勞勃道尼娶我。」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雖然如此說，她仍一直瞅著我，賭氣也似地。我也不吭聲，靜靜地回看著她。 就這樣，我們大眼瞪小眼，直到彼此笑出聲來為止。 原來，她對小勞勃道尼的愛，背後藏了這麼多不安。但我沒有說破，因為我相信，她內心深處有某個地方比誰都清楚，愈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後遮掩著愈多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真相。 我們，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