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17|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南北三國篇-東魏大都督:竇泰】

南北朝末年,勢分三國。
南梁屹立不搖,只是後來被人篡掉。
但北魏卻分裂東西。
西魏宇文泰智比孔明,德勝劉備,手下十二大將有勇有謀又有兵。更不要說他們遵奉的,是北魏名義上真正的天子。
東魏憑什麼跟西魏二分北方?賀六渾高歡,除了長得帥,到底又有些什麼籌碼。
很多事情,是單純看帝王本紀不會顯露出來的。所以我們的視角,就得慢慢轉向底下的枝葉。
這次,從竇泰開始。他是東魏重要的大將,卻在關鍵戰役中敗陣自殺,讓形勢出現了重大變化。
竇泰,自稱清河竇氏之後。這個是西漢時,文帝之母的世族。
坦白說,北魏入主中原以來,篡改了很多記錄。東西魏為爭正統,後來的繼承王朝也動了不少手腳。
基本上史學研究在沒有考古證據支持之下,大多只能相信記錄為真。
比方說賀六渾漢名高歡,是北魏高氏的子孫。
但疑點甚多。
高氏是北魏孝文帝之前的文武雙霸天,孝文帝之後更一度權勢無兩。高歡名義上的父親,雖然說是流放邊疆,但仍是為國效力,盡心平定六鎮之亂。
可高歡這個人不但身分低微,六鎮亂起更決定加入叛軍。
當然,北齊書給出的合理解釋,其實就是高歡屬於庶出,被送養給姊姊、姊夫。
竇氏有什麼毛病?
北魏孝文帝漢化時,要求鮮卑人改用漢姓。他自己也帶頭把拓跋氏改成了元氏。
北魏的竇氏貴族,按記錄本為紇豆陵氏。
依據北魏的說法,拓跋氏原來是軒轅黃帝的後代,在堯舜時代奉命北上拓土,就沒有回來了。先別想是不是吹牛,這個記錄跟禹啟奪權開家天下倒是異樣的相符。
也就是說,拓跋氏是從漢人,變成北方草原民族,又變成漢人。紇豆陵氏的記錄上,也採用了同樣的手法。
不過出自西魏。
西魏的大官竇熾,被記本為扶風竇氏,這是東漢大竇子,曾經聯合小鮮卑破擊大匈奴,讓鮮卑取代匈奴草原霸權的東漢將軍。
意思是,在那場大戰後,竇氏子孫鎮邊。但東漢末年黨錮之禍,三君之一竇武被宦官鬥倒,邊疆的子孫就逃入草原,變成北方草原民族。之後跟著拓跋氏一起打回中原,賜姓紇豆陵氏。
一樣吧?
從從漢人竇,變成北方草原民族紇豆陵,又變成漢人竇。有趣的是,現代的主流認定,是竇泰跟竇熾一樣,都是本為紇豆陵。
即使竇泰的墓誌出土,上面沒寫到,竇泰的北齊傳記,也沒寫到。
說白一點,北齊竇泰傳根本就在強調,他並非胡人竇氏。
這才符合我們對那個時代的認知。
即團結西魏的核心思想,是「吾乃鮮卑,自草原來」。
東魏的核心思想,卻是「我是漢人」。
大頭目賀六渾都自稱高歡了。
在這樣的思想衝突下,我們也不難判斷,南朝的立場自是親東敵西為主軸。
回說竇泰。他的曾祖父竇羅,是統萬鎮將。統萬屬河套地區,在北魏消滅匈奴胡夏之後所立的鎮。
明白的人就會明白。
常說的六鎮之亂,通常認為是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沃野、懷荒。除了沃野,其他五鎮就是北魏一開始的首都:平城屏障。
孝文帝之前,鎮將基本上都是鮮卑貴族的缺。那六鎮之亂就是沃野爆發,他鎮響應的。
西元524年,統萬鎮將名為楊鈞。這個時候也沒辦法從姓名分辨胡漢了啦。
當時竇泰的父親跟兄長都隨楊鈞戰死,竇泰就帶著父兄的屍體逃離,投靠當時打著朝廷旗幟的最大勢力:爾朱榮。
身為邊民,竇泰擅長騎射,有勇有略。出生前母親得見異相異人,預言此子將來富貴不可限量。這種知道就好也不用太認真。
不過家裡面自然也是要好好培養培養。
竇泰讀了很多書,特別喜歡兵法三略六韜。因為在統萬鎮也算小有名氣,爾朱榮就任命他總管兵車。幾次跟賊兵交戰下來,箭無虛發的竇泰立下了不少戰功,逐漸得到爾朱榮信任。
接下來,爾朱榮入京「清君側」,竇泰更封虎賁中郎將。
理論上是要掌管部分禁軍啦,但朝廷要是有部隊,還容得爾朱榮進來撒野嘛?所以,竇泰實際率領的,是爾朱榮的前鋒部。
說到底,就是爾朱榮外出作戰時,監控天子與朝廷的重要武力。
這段期間,朝廷也沒出什麼亂子,爾朱榮對竇泰的評價,那是又高了一層。打敗賊寇葛榮後,爾朱榮還朝改元,調竇泰為射聲校尉、諫議大夫。
竇泰不只要武力控管,更可以干涉朝政了。
這邊很有趣的是,北齊竇泰本傳,在他投靠爾朱榮之後就空白了。以上事蹟,是從他的墓誌還原出來的。
那在竇泰幾乎成為爾朱榮朝廷代言人之後,墓誌又跳了一大段。偏生本傳又給補上了。
我們都知道,接下來爾朱榮又離開,南朝陳慶之趁隙北伐,奪取洛陽。魏帝倉皇逃亡。
竇泰出了什麼大包嗎?其實沒他的事。
陳慶之北伐時,爾朱榮最主要在對付山東河北的叛軍,以及南朝對荊州北部的攻擊。其中,山東有個天統漢王十分頑強。爾朱榮發了三次兵才擊破,可想而知,攻勢肯定是一波強過一波。
到第三波時,領兵的是爾朱榮手下最厲害的高歡跟元天穆。連鎮守京師朝廷的竇泰,也被抽調出來加入戰爭了。
從這邊可以發現,爾朱榮已經在拚命了。
要不是高歡他們打贏這場仗,大軍閥爾朱榮體系可能就此崩潰,歷史也不知道將往何處去。
戰後,爾朱榮對高歡頗有疑忌,要高歡去鎮守山西邊疆,不用參與洛陽奪回戰。
有了竇泰的記錄,這邊我們就可以多一層理解。高歡功高震主了嘛。
爾朱榮調兵遣將打了三次,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將士對他的信心都要消耗殆盡的時候,高歡帶領大家得到了勝利。
再讓這個賀六渾高歡身處核心,明天黃袍加身的就是他了。
那派去旁邊蹲,也要有監軍啊。
爾朱榮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決定自己回返朝廷,竇泰帶兵跟高歡一起去。名義上總管是高歡,實際兵權是竇泰掌握,當時看起來很合理。
但爾朱榮沒有想到,魏帝元子攸在算計他啊。
結果,爾朱榮被魏帝所殺。而竇泰,卻成了高歡的親家。
原本被架空的高歡,在竇泰的支持下,搖身一變成為可與爾朱諸子平起平坐的軍閥。
這樣就對了。
不然我先前怎麼也想不通,爾朱榮就在防高歡了,哪有可能給他可以跟爾朱兆、爾朱天榮等人抗衡的兵力?
是高歡在山西經營有道?還是天子傳奇掩蓋了什麼。
原來掩蓋的就是這條「美人計」。
高歡妻子婁昭君的妹妹,嫁給了竇泰。
婁昭君家裡,也是北魏一等一的高官貴族,當年要下嫁高歡,她爸媽可是不爽啊。現在這個竇泰雖然出身也不高,爵不過子,但誰看不懂時代的風向,拳頭大就是真理。
想跟當紅炸子雞爾朱氏結親,是他們挑你。
能夠買進竇泰,那可是划算的不得了啊。
而爾朱榮的死亡,更催化了竇泰必須表態。正因如此,高歡一定要打「大仁大義為國效忠」旗幟,讓竇泰的出力有台階可以下。
「獻武皇帝茹荼切蓼,志在匡復,操盤大誓,辭涕俱流,義動其誠,實參本囗。」(最後一個缺字)
當然,這種都是政治藉口。
竇泰立刻幫高歡規劃了一套反間計,打得前來找麻煩的爾朱兆大敗。爾朱兆求和,高歡為了對抗各地群雄,也不急於撕破臉。
待到局勢逐漸明朗,高歡趁著正月初一,爾朱兆大軍在過年的時候,以竇泰為先鋒,一日一夜急行三百里,消滅了爾朱兆(物理)。
534年7月,西魏朝廷驅動大都督長孫稚,命其下屬賈智等出擊。
賈智少年時跟高歡是好友,兩人於爾朱榮死後,爾朱內戰期間開始對立。因為賈智當時就是「皇帝守護者」,討平爾朱氏後,高歡要他們交出皇帝,他們就不要。
竇泰奉命迎擊,啟動了東西魏分裂之戰的開端。
高歡跟著上,宇文泰也趁隙出擊。趁著「皇帝守護者」們勢弱啊。
最終,高歡攻入了洛陽,但宇文泰也帶走了皇帝,高歡只能另立新帝。兩魏正式並立。
竇泰重操舊業,擔任監視小皇帝的侍中,領大行臺。同時為京畿大都督,掌內外軍事。更兼御史中尉,握有最高執法權。
竇泰是高歡的外戚屬,雖然他並沒有嚴格執法,但大家也是怕得要命。
西魏宇文泰是大將軍特別多,東魏高歡則是大都督為主軸。不過就是個名詞,有什麼奇怪嗎?
有的。
爾朱榮死後,他的勢力原本有五份的話,高歡得其四。
宇文泰僅得其一。
但宇文泰靠著這一個份額,讓隴西諸軍閥服從,是以西魏的體制,實為軍閥共和國。大家,都是將軍,自己有自己的兵,自己的地。
而高歡是拿到了很多兵,分派給自己親信的將領管轄。所以東魏的體制,是大家分別率領朝廷(高歡)的兵馬。
都是都督,只能督人家給的兵。
兩種體制各有優缺點,但能夠鎮得住就是本事。
雖然宇文泰的作風似劉備,高歡更像曹操。但運作上西魏卻是類似曹操,東魏反像劉備。
竇泰,就是夏侯惇的身分,關羽的地位。
關羽的地位。
關羽人生最大的汙點,很多人都會認為是他鎮守荊州卻沒有好好保持和平,擅自出兵攻打襄樊等等。但以協同劉備的漢中作戰來看,關羽的出動絕對是正確的。
很快的,竇泰也不得不行動了。
西元536年,高歡正式發動西征。
當時鄴城就有歌謠:「竇行臺,去不回。」
這麼哭夭的歌謠,大行臺竇泰一定要查啊,看看是不是有間諜潛入,動搖民心士氣。
一天半夜,突然有大批人馬,著朱衣冠幘,進入行臺,表示要「收」竇泰。
值夜守衛的士兵嚇呆了,不敢阻攔,只能任來人搜查。
竇泰晚上當然是在家睡覺,這種官省搜查是找犯罪證據嘛。只見他們很快的進出各個屋室,不久就離開了。
等到天亮,士兵們想要清點被帶走什麼東西,又一次驚呆了。
昨晚可沒人跟他們拿鑰匙,本以為應該門窗都給拆了。結果一切完好如初,連鎖頭都還在原處。
看到鬼逆?
《北齊書》記下了這個神怪故事,預言了竇泰的必敗。而竇泰確實也在抵達前線潼關後,僅僅三天內就被宇文泰打敗,自殺身亡。
當時西魏諸將都認為,應該先迎戰高歡,只有宇文泰一系表示竇泰才是主力。只要打敗竇泰,高歡必會撤退。
看到鬼逆?
還真的被宇文泰說中了。
你知道,關羽之死,有一說是諸葛亮故意讓他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與襄樊曹軍作戰。
《北齊書》留下的鬼話,也在說著類似的事情。
只有高歡,能夠派出那樣大批朱衣使者前往行臺搜查竇泰的犯罪證據。同樣的,也只有高歡,能夠出賣竇泰。
時年三十八的竇泰戰死,是否也正式宣告高歡在東魏至高無上的地位呢?
這不過就是其中一種可能性。
即使可能性非常的低,史書還是要透過某種方式保留下來。
這樣的史料當成「實驗結果」,非常不科學。
但,卻是非常科學的「實驗記錄」。
有很多人認為,《二十四史》就是中國最具權威的「正史」。
真正的歷史。
其實,不過是這場歷時兩千年的人性實驗記錄「之一」。
時光的長河中,留下的每一個痕跡,都具備著同樣的記錄價值。
COVID-19至今,有人第一波就得病,險死還生。
有人21年末才中,跟流感差不了太多。
也有人根本沒得過,始終相信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記錄。
存在於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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