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海洋環境劇場,舞台是海與風花費數百年所設計,因此礁岩的階層與稜邊的角度幾近絕美。外圍環流帶來的風把浪和沙都拍高,黝暗中傳來陣陣沈重的海潮,所有的砂礫都會吹進眼瞼。 那天的人數,比我原先預想的多,但隨著演出中後段,人數顯然退去許多。一部份是天色入深,另一部份我想是演出的內容。 演出由不同的團體或表演者,輪流上台。中間段落分明,乍看沒有一個連貫的敘事。但當最後一場演出結束那一刻,會發現有一個相當內在的伏流,串著所有的表演。 我認為每個表演者,似乎都在進行一場獻祭。每個人內心似乎弔念著某個對象,或者憐憫著某種深邃的痛苦,進而用自己身體的死亡,召喚並祭祀著他們所追悼的對象。 第一場表演,是一個男子,從礁岩的下層,退去衣服,把沙土塗抹在身上,帶著繩子,開始邊翻滾,邊唱著歌曲。當他的身體經過如刀的礁石和砂礫時,身上的繩子也將其捆綁起來,歌聲在最後可以聽得出沙啞和真實的虛弱。最上層肅立一位戴著工地帽的男子,對於下方表演者的痛苦,沒有一絲動搖。表達著某種冷漠、某種欣賞的權力、或者某種無法介入的處境。 沙土包覆身上的畫面讓我聯想到死亡,這在最後一場也有類似的表演——當泥土覆蓋他的全身含臉後,早已面目全非。表演者帶了許多瓶液體,和觀眾做一場互動——觀眾上台將瓶子裡的液體淋在表演者身上。那些液體並不是清水(或許有一瓶是),而是有各種顏色所染成的顏料,因此,當他們一罐又一罐淋在表演者身上時,並沒有被「洗淨」,於是徹頭徹尾,你很難將這種「死亡」,聯想到安息,更像某種救贖的渴求,在一次次的盼望裡覆滅。 所有的演出,幾乎看不見愉悅的景色,沒有平時觀賞表演時,會有的鋪陳、高潮或者饗宴般的愉悅,只能感覺到一次又一次,深刻悠遠的哀傷。 其中有一場,縱然在優美的唱詞裡,都聽得出那是安魂一樣的旋律,而周邊的表演者,不斷的掙扎、蜷曲,很多時候用四隻腳爬行多過於雙腿的行走。他們似乎在漫無目的的追尋,而且追尋的路上充滿苦難。 這些追尋的表演動作,都有共同如鬼魅的視覺效果。那個紅衣的舞者,雙手拿著像鞋子一樣的石膏腳模,從原本輕快的漫步,到失去腳模時犀利的狂舞,就如同一個回不了家的魑魅,搭配著漫長不結束的演出時間,最終沒有人知道那雙腳是不是真正走到終點。 而整場最鬼魅卻又迷人的,我認為是白衣舞者與長長的吹奏樂器(Didgeridoo)這一組。一身白衣、隨著舞動散甩的黑髮、任何角度都能扭動的動作,腳踩上鋒利的稜角上,卻毫無丁點動搖;跳到觀眾區時,他的眼睛和身體依舊沒有停留任何一秒,卻可以在人群中舞動穿梭。和鬼魂精靈一樣。 或許用死亡與獻祭的感受,來串接整晚的表演,那原先我不懂,只是拿出工地或事故封鎖線,隨風甩動,最後在角落用力揮舞的演出,代表的象徵就是毫無掩藏的明示了。 當然最終,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成功召喚自己所想召喚、找到他們想尋找的、抵達他們想抵達的、安息他們所想安息的。只盼望能夠真的像表演結束時一樣,月光從雲朵裡透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