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國志
阿前
2022-07-23|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南北三國篇－北齊之立】

魏晉南北朝，末期。
北方大朝北魏分裂為東西魏，分別為權臣高歡、宇文泰所掌。在兩人接連去世後，西魏變成了北周，東魏變成了北齊。
北周，不是宇文泰的兒子發動的禪讓。
事實上，分裂之始，宇文泰接走了北魏當時的皇帝。也就是非常明顯的，高歡「另立新帝」，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西元547年，陽曆二月，日蝕。
重病的高歡笑著說：「太陽都為我而缺，死又算得了什麼？」
他叫來兒子高澄，細細交代。東魏諸將，唯河南軍閥侯景，不是高澄所能應付的。高歡認為，只有慕容紹宗能夠在戰場上與侯景匹敵。
他告訴高澄：「我一直不重用慕容，就是要把恩德留給你……只要慕容紹宗對你效忠，侯景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二月十三，高歡過世，高澄秘不發喪，深怕侯景得知。
高澄這時候是二十六歲。對漢人來說，還很年輕。但對鮮卑人而言，已經足夠職掌天下了。
高澄十二歲就結婚，娶的是東魏公主。十三歲為尚書令，十六歲正職輔政，掌京畿兵馬。
在北魏來說，這就是太子的經歷。
雖然高澄極力隱瞞父親的過世，但侯景仍是得到了消息，在短短五天後起兵造反。
當時，高歡本在山西前線與西魏作戰。機靈的侯景，第一時間就透露消息給西魏宇文泰，要求合作。
面對雙方即將展開的夾殺，高澄危險了。
……高歡一世梟雄，怎麼會算不到這點？要是沒算到，他也不會見日蝕而笑了。
「瑰以齊獻武王威德日盛，請致愛女於王，靜帝詔王納之。自此塞外無塵矣。」
瑰是阿那瑰，南柔然之主。齊獻武王就是高歡。這不是岳父跟女婿的關係，就是同盟和親。其實東魏也嫁了個公主去給阿那瑰。
簡單說，柔然親東魏，敵西魏。而高歡在死前，早已邀請盟國出動。
柔然在北方草原的移動範圍大，神出而鬼沒。西魏十二大將中，最擅長跟柔然交手的，就是獨孤信。
但跟侯景交手經驗最豐富的？也是獨孤信。
權衡之下，宇文泰還是決定讓獨孤信去對付柔然，請李弼支援侯景。
高澄也決定先留在山西戰線，命司空韓軌下去收拾侯景。
可高歡留下的三個錦囊，到現在也只開了兩個。誰也想不到，最後的錦囊妙計，竟是與西魏議和。
山西罷戰，協助宇文泰收掉西魏軍閥王思政，來換取侯景的項上人頭。
一個軍閥換一個，這買賣，宇文泰接受了。
侯景有所警覺，準備改投南梁。
高澄也對侯景發出勸降書，表示你想南逃我早知道了。同時洩漏消息給南朝，讓南朝人也不能完全信賴侯景。
不過，三國體制不同。
東魏為霸府，大小事務高澄一肩扛。
西魏為共和，所有將軍的訊息，在朝廷匯整。
但南梁是中央集權，君主專制。
所以高澄對西魏用計談判，有效。可對於南梁政治作戰的效果，就僅僅停留在前線。
高澄沒有辦法明白到那麼細節，只見圍勢已成，遂執行父親遺計最後的細節。
慕容紹宗，南征侯景。
雖然慕容紹宗打得侯景招架不住，但最終還是阻不住侯景南遁。不過，南朝前線跟皇帝對於侯景的看法不一，也就此種下了侯景滅梁之因。
很遺憾的是，慕容紹宗沒能凱旋而歸。在回頭收拾西魏王思政的過程中，慕容紹宗戰死。
錦囊是死人留下的。
活著的再世諸葛宇文泰，可不是好相與的。
宇文泰說服了王思政讓路給東魏，並以侯景原本佔據的潁川之地來補償他。這樣一來，原本跟西魏很疏離的王思政，也正式成為了對東前線。
但高澄現在心裡想的，只有父親的算無遺策。那讓他志得意滿。
就在慕容紹宗跟侯景開戰之時，高澄邀請了皇帝一起打獵。
許久未品嘗自由滋味的皇帝策馬如飛，後方的軍官卻在大喊：「皇上且留步，大將軍會生氣的。」
誰，才是主子？
打獵稍歇，宴飲之時，高澄舉杯勸酒。
皇帝怒道：「自古無不亡之國，朕又何必這樣苟活？」
高澄看他不賞臉，也是怒罵：「朕？狗腳朕！」
狗當然是罵人的話，但為什麼會出現「狗腳朕」這樣的說法呢？
東晉有一個小故事，或許能告訴我們為什麼。
當時是一個東晉大官家裡，小妾的住處，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隻小白狗。小妾覺得小白狗很可愛，就偷偷養起來，不讓大官知道。
小白狗一天一天長大，有一日，大官突然來找小妾，就看到了這隻白狗。但這白狗的眉毛很清楚，身體又特別長，看起來軟綿綿的。
莫不是白色臘腸狗？
大官覺得太奇怪了，就把狗抱出來，召集賓客看有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西域名貴狗。
結果才一轉頭，白狗就不見了。
大官這時才恍然大悟：「這是白龍啊！」
龍似狗形，這個說法始自魏晉。
最早是有人嘲笑管輅，都說他像狗，他怎麼說自己是龍呢？
後來管輅證明了，自己確實是非凡之龍。
我們更常聽過的是，諸葛家「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過去有「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說法。其實諸葛龍虎狗一語，也帶有「看起來都差不多，本質差很多」的意思在。
東晉之後，龍跟狗的「難以分別」，又特別流行。
這跟東晉開國君主司馬睿很有關係，相傳，司馬睿是他媽跟人偷生的，並沒有司馬血統。
也就是「看起來是龍，其實是狗」。
如此傳言，跟江東地區世族厭惡司馬家政權很有關係。這樣的風俗民情，也造成了東晉一百年特殊的政體。
當高澄在罵「狗腳朕」這個詞，就帶有「假皇帝」、「比走狗還不如」的意味在。
不僅如此，高澄還把黃門侍郎崔季舒叫來，揍了皇帝三拳。
黃門侍郎這麼囂張？
其實崔季舒在高澄輔政時，就已是親信，於中書臺任職。因為高澄要在皇帝身邊安插人手，才把崔季舒調入黃門，以侍郎身分領禁軍。
高氏霸府有事情要跟皇帝橋，一定都是透過崔季舒。
東魏孝靜帝都說：「崔中書是我妳母。」
妳不是「女性的你」。用台語讀就知道了，「妳母」就是奶媽的意思。
妳，是「乳」。
但很奇妙的是，這個字最早出現在東晉，然後就是北齊。西晉，五胡，北魏，北周，一概沒有這個說法。
如果說是南遷河洛語，那東晉出現很正常。
北齊為什麼會有？而且是皇室在使用。
唯一想得到的原因，大概就是南人女性俘虜被收進後宮吧。
隔天，高澄又要崔季舒去跟孝靜帝道歉。孝靜帝就賜崔季舒彩布，但崔季舒表示要先請示高澄。
高澄說，只能拿一束。
孝靜帝覺得很屈辱，就把四百匹彩布束在一起，說，這也算一束。
雖然精神勝利了一下，但並不能改變情況。
南部大戰越演越烈，梁武帝蕭衍更在侯景的「通風報信」下，決定進軍青徐。隔年，東魏捷報頻傳，高澄的威勢更是去到頂點，開始巡狩東魏國土。
高澄出巡，宇文泰也請示皇帝，讓他陪太子一起巡狩天下。
兩魏當前的重點還是誰做正統。
從開始到結束，宇文泰始終行得比高氏更正。
雙方一邊「耀武揚威」，一邊安排著決戰。
陰曆八月，慕容紹宗等人領命攻打王思政。以至於北朝雙方完全沒有跟上，十月侯景進攻建業這一波風潮。
北邊打北邊的，南邊打南邊的。
南梁有人投降東魏，也有人投降西魏。三國糾結難分之際，變化陡生。
西元549年，夏四月，慕容紹宗戰死。
高澄大怒，自點兵馬從首都鄴城趕赴戰場，在一個月內拿下了慕容紹宗等人半年都攻不破的王思政。
期間，宇文泰發表了三次宣言。
第一次表示，潁川已無法救援。
第二次表示，西魏願意協助南梁平息內戰。
第三次則說：南朝降將復叛，可惡至極，宣布與南梁開戰。
高澄沒辦法一心二用，宇文泰卻早已畫好了平南藍圖。不只進兵淮泗，更預備攻下蜀漢。
接下來怎麼辦？爸爸沒有教。
高澄決定折返晉陽大本營，商議應該先篡魏，還是先去阻止西魏。
結果，就被自己的侍僕蘭京給刺殺了。
蘭京是南梁將領蘭欽的兒子，被俘虜到東魏，在高澄的廚房工作。他好幾次想要申請贖身回國，都被高澄否決，還叫廚子揍了他一頓。
陰曆八月，這日，蘭京送餐點到大廳給高澄，高澄說不吃，叫他走開。接著高澄跟其他人說，我昨晚夢到這小子砍我，應該把他殺了。
蘭京還沒走遠，聽見了說話，就去拿了一把小刀，放在餐盤中。等高澄回到房間，蘭京又帶了幾個人，送上餐點。
高澄罵道：「我沒說要吃飯，你怎麼自己跑來？」
蘭京抽刀一喝：「來殺你的。」
隨即破門而入，卻不見高澄蹤影。
高澄前幾天才自己跌倒弄傷腳，根本不可能跑遠。
「在這裡了！」
有人掀開床板，果然看見高澄躲在床底。二話不說，隨即殺了高澄。
當時，高澄的弟弟高洋也在晉陽城外，立刻點起兵馬趕來，抓捕眾賊殺之。並且對外發布，高澄被傷，但無大礙。
在高澄親信的支持下，高洋就在晉陽代替高澄處理政務。但不論如何，篡魏得擱置，西魏宇文泰的戰略，也只能由得他去。
隔年，西元550年初，才由東魏孝靜帝發布了高澄的死訊。
這時，西魏已經擊敗南梁的前線部隊，並且捲入南梁內戰當中。
東魏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能再拖。
連孝靜帝也知道。
當大臣們來勸他「法堯禪舜」，他自己也說：「拖得也夠久了，讓我來準備詔書吧。」
大臣表示：「免，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你簽名蓋章就可以了。」
在百官護送下離開皇宮的孝靜帝道：「今日不減常道鄉公、漢獻帝。」
550年，五月。
整個南北朝最荒唐的王朝：北齊，就在高洋的稱帝之下，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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