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政大外院各系排開,最常被問畢業要做什麼的應該就是敝系。近年土耳其的經濟狀況越來越差、高級人才外移、低薪通膨,系服背面也被學弟妹做成一個QA問答:『你畢業後要賣冰淇淋嗎?』
其實賣冰淇淋的也不是不好,只是在國外不管賣土耳其冰淇淋還是賣旋轉烤肉還是賣玻璃吊燈的(尤其在歐美東亞)常常會被打成反土耳其政府派的恐怖份子,所以我們也不是很敢隨便跟他們打交道。因為也沒有其他學校有土語系了,我們代表的就是臺灣,國與國之間外交關係從大一就開始,越是認真學土語學得越勤的學生,越有可能在不知道對方的底細的情況下引火上身。這之中有很多眉眉角角,回想起來還是讓人不禁皺眉,馬的我只是想學這個語言,並沒有想要捲入什麼國家內部紛爭,想想還是要感謝系上隨時互相提醒以及庇護。
哪個外文系最有用,除了那些因為是鄰國不得不打交道所以一定會用上的語言之外,本來就是跟著世界風水輪流轉的問題,也因為我們國家很爭氣,不管學什麼語言只要努力一定有口飯吃(只是不一定能在家鄉討到飯吃而已);烏俄戰爭以來,斯語系主修俄語的學弟妹現在不知道有沒有心生轉捷語波語的念頭。
綜上理由,我一直對那些在不了解該國的政治風氣情況下來土耳其學習的其他專業的國際生感到非常敬佩。這些國際生來自各個國家,出發前還不完全認識土耳其,會和我抱怨他們不適應的一切,能抱怨出來的都是歐美人士,中東中亞人士則是覺得土耳其還可以,東亞人則特別壓抑。as expected.
就像許多國家一樣,土耳其政府想要國際人才,所以每年提供全額獎學金包含機票,沒聽過的各位可以搜尋一下『土耳其政府獎學金』。
我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玖芎。
(2)
初見,知道她不是本系生,高中畢業選擇大學直接來土耳其,我佩服她的勇氣。我當時同時申請了政府的獎學金,也申請了交換時去的私校Bilkent,玖芎在我交換後來了土耳其唸,我則是在接受Bilkent的全額獎學金之後,我倆應該是於2017年國宴準備期間初次見面的。她唸文學,我也是。聽她講述那些公立大學的枯燥、填鴨、戒嚴時期式的教學,我慶幸自己最後放棄了土耳其政府的獎學金選擇了私校。
爾後,除了每年一次的國宴準備或是代表處活動需要幫忙以外,我們私下再無交流。
我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只要感受到心裡有點牴觸,我是能找藉口拒絕的人。不會主動幫忙學弟妹或是任何人,如果有人需要,我不會為了這個人排開自己原訂計畫的,因那將會影響我接下來的心情。當然如果情況緊急特殊(遭到土耳其男友家暴之類),我是義不容辭絕對幫忙。生活都是自己的,在哪裡都一樣。懂得拒絕以及適時的幫忙,才是對自己與他人最大的溫柔。
最後一次見面,我們在安卡拉學校附近一家餐廳,不記得為何只有我們兩人,她當時已經快畢業(大約是疫情爆發前的冬天),我好像正要回鄉投票。兩人喝了很多紅酒(或是只有我喝?),現在只能清晰想起自己上了兩次廁所。差不多到某個時刻,突然產生了親密感,她向我道出她家最近發生的事、她的憤怒和無奈,那是我們最接近彼此的時候。還好故事最後幸運的她遇到了曙光。
我以為那間餐廳算是倆人住所中間的地方,要離開的時候詢問她如何回去,才發現她需要花比較久的時間才能抵達。我想陪著她回去,但時間已晚、往返對我來說也很麻煩(我校在山上),只能讓她到了跟我說一聲。
不是本系畢業而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讓人牽掛。他們有更多不需要在這裡的理由,也很容易適應不良。畢竟就連一開始滿腔熱血的我遇到疫情,最後也適應不良離開了。如果最後一次晚餐當時出現的那個親密時刻早點發生,也許她在土耳其不會像原本那樣那麼孤獨。
(3)
後來才知道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密感是怎麼回事。
我也認識她書中的Z,知道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的私人經歷,敘述方式讓我想起那些我成長期間遇見的朋友們,溫暖與悲慘常常共存在同一副軀體上,溫暖都給了人,我常看見他們渾身顫抖。
碩士畢業回到臺灣以後,偶然從仍在用噗浪的朋友那裡聽說『說土語的臺灣菸酒生』在噗浪上偶爾會被轉發。我才發現她也使用噗浪。我從國中斷斷續續使用噗浪到現在,會用噗浪的都是清流,那裡有極端的善,有時讓人很累。與其問人是不是文青,不如先問他有沒有使用噗浪。
我和玖芎的共通點,就是我們都滿懷希望地去了土耳其,又失望地離開,只是我滿懷希望的時段持續了十幾年;我們都不喜歡團體活動、認生,只是我學會在生人面前幽默應對或是裝傻迴避;我睜著眼,總是選擇絕對是最好的那個,不給其他選擇任何機會。這種直覺讓我幸運地迴避掉了許多痛苦,但也讓我成為了一個相對鈍感的人。
21bj4wj3,這是本專頁的帳號,如果你用新注音輸入法按下一樣的按鍵,會出現『二一入土』這樣的詞。第一次看見玖芎的《我把自己埋在土裡》這書名,才發現那頓晚餐的親密感從何而來。玖芎在土耳其埋了自己一會兒。如果她在土耳其的期間,沒有去安塔莉亞的沙灘把自己埋進沙裡過,那我會感到非常遺憾。我自己從十二歲獨自去土耳其旅遊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六年,二十一歲那重新進入土耳其(所以叫『二一入土』),以為會永遠待在那裡,最後也從窗戶跳出去了。疫情嘛,通風要好。窗戶總要開著。
玖芎跟我最大的不同,是她能敏感地記得並且及時寫下所思所想、是她對文字的勤勤懇懇、是她還持有時刻望著窗外的衝動,而我只給自己一秒鐘。看她已經走在每一個喜歡文字的人最想走的路上,我為她開心。希望大家都可以來看看這本書。我們只是想表達,土耳其不是只有冰淇淋烤肉和好人好事而已。感謝玖芎完成菸酒生讓自己的名字在書本上掛名推薦的願望。希望書能大賣!
九月此書即將上市,習慣看電子書的人可以先看看這裡:
(好喜歡封面,安卡拉除了一個又一個的購物商場沒什麼觀光的地方,觀光客來都會去國父陵寢,早上看是白色,太陽下山後就是個大型的黑盒子,還有什麼更適合這個書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