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幕末的暗殺

道館八月底要演武，場勘後到附近的咖啡店歇腳。當天早上安倍晉三在奈良中槍，剛坐下不久就看到安倍身亡的新聞。幾個朋友感嘆之餘，不由聊起了「暗殺」這件事。

雖然在現代的動漫、影視創作中，暗殺者的形象常被美化。但是在現實中進行暗殺的代價是很大的。例如明治三十四年，心形刀流的宗家伊庭想太郎於白晝刺殺國會議員星亨。想太郎在殺人之後即束手就擒。事後發現他在暗殺前寫好的書狀「為了不連累妻子，與妻子離緣(離婚)…..將長子(養子)送回親家，其餘二子托親族撫養…..伊庭家就此斷絕。 [1]」想太郎被判終身監禁，於獄中過世。心形刀流伊庭家一脈的傳承果然從此斷絕。

日本幕末時代的暗殺事件可說是層出不窮，部分暗殺者如岡田以藏、河上彥齋等人也在後世創作中有了浪漫的故事與傳說。然而暗殺是否真的那麼浪漫？像《神劍闖江湖》一樣，以一擋百的「刺客」(?)是否真的存在呢？今天筆者想談的話題要從幕末的暗殺說起。

櫻田門外之變

安政七年3月3日，作為對「安政大獄[2]」的反應，數名水戶藩、薩摩藩的脫藩武士襲擊幕府大老井伊直弼的隊伍，井伊遭短槍擊中後被斬首。

據目擊者的回憶，當天下著大雪，大名護衛的刀上都套著防水的袋子。其中一名刺殺者偽裝成有書狀要申訴，靠近隊伍行列後，直接拔刀襲擊。由於襲擊方急速拉近距離，雙方交戰激烈，常直接用刀鍔對撞。案發後現場留下許多被切下的鼻、手指、耳朵等。

現場唯一較為鎮定的，是當時彥根藩有名的劍豪，善使兩刀的河西忠左衛門。據目擊者描述，河西冷靜地與襲擊者保持距離，卸下防水袋與蓑衣後，拔出雙刀迎敵。結果在砍死一人後被數人包夾，當場身亡[3]。

「櫻田門外之變」可說是拉開幕末各種刺殺事件的序幕。也因為天誅(暗殺事件)橫行，當時的幕府不得不組織新選組、見迴組等各種警戒組織來維護治安。而這兩個組職後來也時不時的進行一下暗殺，例如知名的坂本龍馬，據說即是死在見迴組手下[4]。

四大人斬

後世稱幕末有所謂四大人斬 (即四大殺手)，即田中新兵衛、岡田以藏、河上彥齋、中村半次郎[5]等。其中河上也是《神劍闖江湖》主角緋村劍心的原型。這些名號在小說、動漫以及電影裡或許很帥，但在現實世界中可不是這麼回事。

中村半次郎明治後改名桐野利秋，官至陸軍少將。明治六年辭官，隨西鄉隆盛回到鹿兒島，在明治十年的西南戰爭中戰死。半次郎死後被視為賊軍，褫奪官位，直到大正年間才回復名譽[6]。相較之下，中村還算是死得其所。其他三人可就沒那麼幸運。

岡田以藏、田中新兵衛二人在幕末時就因為事跡敗露被捕。田中趁隙切腹自殺，岡田則被斬首。而在明治四年，河上彥齋(高田源兵衛)於東京小傳馬町被斬首處死，其判決理由是「不憚朝憲，企圖不易之陰謀，貶作庶人處斬」。據時人的說法，河上是因為堅持勤王攘夷才被處死的[7]。

這四名殺手皆是所謂的「攘夷志士」，然而不論是殺手們的身前身後，直到軍國主義狂飆的大東亞戰爭為止，日本都沒有真正進行過的攘夷。只怕四人也很疑惑當初弄髒自己的雙手究竟成就了什麼。

暴力的後果

前述的四名殺手的劍術多半是自學出身。雖然岡田以藏曾輾轉學過小野一刀流、鏡新明智流等，而半次郎多半受到藥丸自顯流、示現流影響，但是終究難說是出身這些流派門下[8]。而現今恐怕也少有流派會跳出來說「某某殺手是我們道館出身的」。說到底使用暴力又哪裡需要什麼高深的武術。

綜觀幕末當時所謂志士的暗殺作法，動輒殺害公使館通譯、燒毀公使館[9]；要不就是繼續追殺安政大獄的相關人士，甚至連妾、妾生子都照殺不誤[10]。這些舉措與其說是天誅斬奸，還不如說是恐怖攻擊吧。歷史時勢畢竟不是殺害個體生命就能牽動的。實際考察幕末的局勢，不論倒幕還是佐幕，很難說暗殺行動到底成就了什麼，反倒是這種類似械鬥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紓解了黑船來臨後，眾多下級武士還有平民們心頭的集體焦慮。隨著龍馬死後戰爭開打，這些原本在暗處焦躁不安的群眾們終於有了可以發洩的正常管道，而暗殺事件也就不那麼盛行了。

畢竟想要單憑暴力來成就事情，是很困難的。如前述的安政大獄引發井伊直弼自己的暗殺；而四大人斬中還算是文武雙全的河上彥齋，據說是在衝動下錯殺了佐久間象山(勝海舟的妹夫、坂本龍馬的老師)，事後覺得實在太羞愧了，於是從此不再行暗殺之事…..我還以為武士太羞愧會自裁的，原來還是愛惜生命啊。

河上彥齋在明治後終究淪為棄子，被昔日的「同志們」送上刑場。值得一提的是，後來促成了江戶的無血開城的勝海舟，年輕時即獲授直心影流的免許皆傳。而知名的「逃跑小五郎」，明治後的政治家木戶孝允則是神道無念流的免許皆傳。雖然說在當時搞暗殺也不用什麼段位資格，但是如果由他們來實行暗殺應該也不會太差。頭腦清楚的人到底明白：靠著速度與激情難以達成有建設性的結果。

扯遠了，還是回到幕末暗殺

勝海舟在明治時期回憶當時暗殺橫行的狀況「自井伊大老遭難後……趁時潛伏徘徊在江戶京都者約四五千人，其中多是主動脫藩的浪人、或暗殺藩內大老後逃跑、或是慷慨憂國之士、劍客等…..這些人中願意試行暗殺者約五六百人……約定愚賢不論，但凡殺害一名外國人者，即可在聚會中坐到上位，受眾人尊敬。其次的暗殺目標為幕府官吏、洋貨商等賣國者……[11]」嘛，多半是江戶時期禁令太多，所以一旦開港大家就嗨起來了(誤)。 本文同步發布於Matters。

註釋：

[1] 參考秋岡伸彥〈東京農大ものがたり（86）〉

[2] 安政大獄是安政五年到六年(1858~1859年)之間，德川幕府對攘夷派與一橋派進行的鎮壓，其中牽連超過百人。尾張、水戶、福井三藩的藩主被下令隱居，幕末知名的思想家吉田松陰也被處死。參考半藤一利《幕末史》pp84-91

[3] 參考高橋昌明《武士の日本史》pp173-177。

[4] 關於坂本龍馬死於慶應三年十一月(1867年)，由於明治後見迴組的前組員曾親口承認下手，一般認為暗殺是由見迴組的佐佐木只三郎等人實行。有趣的是，在同年十月，將軍德川慶喜就已經奉還大政。換言之，薩摩長州藩已經沒有勤王的理由了。因此關於龍馬暗殺的原因仍眾說紛紜，有說是佐幕派懷恨報復者，也有說是薩長派為了進行戰爭先一步除掉龍馬這個反戰派。

[5] 四人之中，田中新兵衛是船家之子、中村半次郎則是被流放的罪人之後，岡田以藏是足輕出身(低階武士)，只有河上彥齋出身較高，為藩士的養子。被稱為四大人斬並非是因為武藝或殺人數多寡，而是因為這四人下手的對象最知名或影響力最大。參考黑鐵弘《幕末暗殺》

[6] 所謂恢復名譽指的是追贈官位。另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在日本靖國神社中供奉了自戊辰戰爭以來的戰死者，但是江戶幕府一派，以及西南戰爭中西鄉隆盛一派的戰死者，當初皆被視為朝敵、賊軍，因此至今都未被供奉在神社內。

[7] 參考川島澄之助《久留米藩難記》p427、立川輝信〈河上彦斎一名高田源兵衛と鶴崎〉

[8] 參考黑鐵弘《幕末暗殺》

[9] 安政七年(1860年)美國公使館通譯遭到暗殺，文九二年(1862年)英國公使館遭到高山晉作、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人縱火。有趣的是，這些憂國志士殺人放火完就走了，各國使館當然是找幕府協商賠償。從比較陰謀論的角度來看，這些作法根本是故意耗損幕府的財力。

[10] 文九二年(1862年)多田帶刀、村山可壽江遭到暗殺，兩人分別是井伊一派某人的妾生子，以及被包養的藝妓。參考笹部昌利〈「人斬り」と幕末政治〉

[11] 引自勝海舟《雞肋》pp12-13，中文為筆者自行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