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裡有兩個兒子,一個是好兒子,一個是壞兒子。 但電影《陽光普照》裡的父親,總說自己只有一個兒子,當然就是品學兼優、體貼善良的那個(哥哥阿豪),但好兒子留不住,離世前留下一封遺言給女朋友: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的白天與黑夜時間,都各佔一半。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妳,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讀完很不解,也很心碎,我的反應和惹事生非的壞兒子(弟弟阿和)幾乎一樣:「我的哥哥真的很優秀,優秀到這輩子只做錯過一件事,那就是去跳樓。」一句氣話加酸話,當然生氣的部分占多數。哥哥像是在撒嬌:影子的戲份都給弟弟演了,我也只能演太陽,可是太陽也需要被關懷啊。大家都忙著擔心弟弟,幫他收爛攤子、擦屁股,那我呢?只能做個懂事的乖寶寶,只能去照顧別人,別忘了我只是在模仿太陽,不是真的太陽耶!
每個人都有陰影的角落可躲,包括司馬光。 這是袁哲生(1966~2004)改寫司馬光「破缸救友」的故事,收錄在其小說《寂寞的遊戲》,電影引用袁哲生重新詮釋的司馬光,以動畫的形式成為哥哥心境的側寫。司馬光和同伴們在玩抓迷藏,司馬光當鬼,敏銳的他馬上將同伴全數找出來,正當大家準備好要玩下一輪的時候,司馬光卻說,還有一個人沒被找到。 可是,竟然沒有人想得起來那位被遺忘的同伴究竟是誰,但司馬光堅持,還有一個人沒被找到,大家只好一起去找。 “下一個畫面來到一個大水缸前面。……這時司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把它高高舉起,使勁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水柱從破裂的缺口泉湧而出,潑灑到地上,一瞬間,他們清楚地看見水缸裡的確是有一個人,……
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沒穿半件衣服、光著屁股發抖的小男孩,大夥兒開始認不出驚呼大笑起來,連司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聲只維持了一下子。
赤裸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球,他長得和司馬光一模一樣。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寂寞的遊戲》” 袁哲生說這是一個古老的、脆弱的故事,為讓自己心中的困惑有一個容身之處(化為文字被收藏)。那麼脆弱(困惑)的部分是指? 如果周遭的人,沒人願意接受赤裸課的自己(真面目),那本人又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自己呢?一旦扯下所有面具,「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再藏會瘋掉,不藏又不見容於世。)所以只好在露餡前選擇離開? 電影裡的哥哥阿豪,比較像是聖經「大兒子的比喻」,與嫉妒情節相關。可是袁哲生所拋出的困境,是無法接受自己所豢養的黑暗面。若躲貓貓被暗喻為練習死亡的遊戲,演練隱藏與消失;那麼一二三木頭人就是在模擬死而復生,在人們看不見的時候,反而活耀了起來。 對於想輕生的人,是無法勸的,總有八百萬種理由。不願低估智者對生死的辯證,亦非自陷語言遊戲般輕易開脫(語言邏輯代表不了現實)。 但離開前,要不要先玩一局一二三木頭人呢?希望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您們會是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