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淚

出身職業軍人的爸爸，早年歷經剿匪抗亂，年記輕輕便隨著軍隊渡海來台，生活備極艱辛。

這樣的背景造就了爸爸剛毅堅強的個性，即使遇到再大的打擊與困境，都能咬緊牙關撐過，絕不輕易在人前掉淚，可是那一次，我看見了爸爸的眼淚。 那年我唸國三，學校功課正逼得緊，放了學，晚飯都來不及吃就得上補習班。

那天晚上我騎了腳踏車正要上課去，突然看見巷口中央蹲了隻黑貓，見我腳踏車走近了也不閃躲。

兩隻黑亮的眼睛直盯著我瞧，看得我毛骨悚然，按了車鈴牠還是不甩我，我只好乖乖地繞過牠身旁，當下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因為趕時間，我騎得飛快，行經一個沒有紅綠燈號的十字路口，另一方衝出一輛小貨車，與我撞個正著，撞得我飛離腳踏車，應聲倒地，朦朧間只感到頭昏不已，腳踏車則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我拚命地想抓拾眼鏡，心想眼鏡如果摔壞了，又得花爸爸一筆錢，手才剛伸出去就被抓著，肇車的貨車司機將我扶起時，我才發覺自己血流滿面……。 我躺在手術台上，身旁的白衣人來來去去，正忙著縫我頭上的傷口。

完了！我會不會變成白痴？我1加1、2加2地做算術，努力分析牆上時鐘點數；眼鏡碎了、腳踏車毀了，外加一大筆醫藥費，這次爸爸一定罵死我，我擔心得要命，怎麼也掰不出理由。 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爸爸來了，我嚇得緊閉雙眼，只聽見日光爸溫柔地喚我的名，我試探性地睜開眼睛，卻見日光爸紅了眼眶，眼角還噙著眼淚，眼看就要往下掉。

啊！爸爸怎麼哭了？我胸口一陣緊縮，眼淚就跟著流出來，爸爸不要哭呀！

見我不言不語只是流淚，日光爸急得不得了，直問我哪裡痛，我很想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很好，可是平常我和爸爸並不親密，我實在做不出這樣的動作。

爸爸急忙跑去找醫生，我也失去日光爸的手，爸爸的淚一直烙在我心上，痛得我整夜一直哭一直哭……。 現在我長大了，爸爸走在一起時，我總要去牽他的手，我想，等我年紀更長，就不好意思這麼做了。

後來好幾年裡，因為媽媽身體不好，總勞爸爸亦步亦趨地照顧她；許是累了，爸爸脾氣一來，便嚷著要回大陸享清福，搞得家人擔心得不得了。 除去適應的問題與經濟狀況，我其實並不反對爸爸定居大陸，只要他真想這麼做。

這麼多年來，他為這個家犧牲了很多；放棄深愛的軍旅生涯，成為一名與志趣想違的商人，生活的現實與婚姻的不和諧使他鬱鬱不得志，在我們姊妹還不了解這一切之前，他不知活得有多寂寞。 是誰說的：「愛一個人，就讓他自由吧！」我不在乎爸爸是否常在我身邊，因為我知道，不管身在何處，在他的心裡，始終有一顆難捨的親情之淚，會為我而流。

附記，我後來是被送到婦產科醫院，難怪爸爸遍尋不著我，那日隔天我們一家本要全家出遊，去高雄拜訪親戚，卻因我受傷而做罷，結果我出院後被罵到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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