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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身大汗地醒來。公寓的天花板上吊扇無力地轉動著。
有幾秒的時間我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扇葉就這樣繼續轉著。外頭的夜正緩慢吞蝕著暮色,我最討厭在這個時間醒來。
用手機確認今天是星期三,打工請假的第二天。我沒有在晚上出去散步,也沒有碰到我自己。只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睡著,作了一個夢。
我起來去沖了澡,床單也順便拆下來洗,藉著水柱的沖刷將夢的片段一一攤開來,撫平皺摺,再把床單拿上夜幕低垂的頂樓晾著,看城市的燈火一一亮起,咀嚼殘餘的夢境。
我發現自己的既視感症狀好像在醒來後就消失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代表或許明天就能回去上班。回到房間打開桌上的筆電,上網隨意瀏覽了一下,然後趁著記憶還清晰時,打開PTT的夢版。
PTT上有許多半廢棄狀態的版,Dream版就是其中之一。全黑的BBS網頁,偶爾點綴幾則代表推文的綠色數字,像是暗夜中的星。這裡幾乎沒有什麼人氣,也不曉得還在上頭發文的人都在想些什麼。
雖然這麼說,我主要是將夢版當作我個人的夢境記事本。比起寫在個人記事本裡,發在有人看得到的地方還是比較有動力一點。
我將稍早的夢境打下來。客觀來說這個故事算是精彩,但結尾的夢節局是硬傷。好在發在夢版,從一開始便開宗明義講好了是夢境。真是方便的讀者作者協議書。我想著像這樣各種無關緊要的事情,邊把夢境逐字打上去。
對身為科幻作家的補述便是這時加上去的。身為作家——應該說將故事的敘事者設定為作家,最方便的地方,大概就是可以盡情在故事裡添加各種需要技巧的敘述方式,也不會顯得不自然。
然後我闔上電腦,準備久違地出門去吃晚餐。
回到租屋處是晚上十點。夢版上的文章沒有新增推文,倒是收到了一封站內信:
「我家附近有棟大樓跟你文章中描述的感覺很像欸」
然後附上一張照片。
我點開來,照片看起來是用手機在晚上的街道拍的。大樓、綠色鐵皮圍牆的開口、裡面的電梯都跟我夢裡的景象驚人的相似,差別只在電梯門沒有打開而已。
我馬上問他這是在哪裡拍的,他給了我一個地址,竟然就在離我的租屋處不太遠的地方,我用GoogleMap的查看了街景照片,遺憾的是照片是去年拍的,當時那裡還是一片空地,但從兩側的建物可以確定是同一個地方,而且同樣是在一處T字路口的底部。
我嘗試問他照片是不是他本人拍的?是的話是在什麼情況下拍的?
然而對方好像剛好在我查找街景照片時下線了,過了許久都不見回覆。
我陷入巨大的困惑與恐懼中,盯著那張照片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在我住處不遠的地方會存在一個幾乎和我夢中一模一樣的場所。難道是我晚上夢遊了,在無意識的狀況下穿過街區走到那裡了嗎?儘管我不曾夢遊過,但就算是這樣,在網路上反覆搜尋後,所有研究論文也都顯示一個夢遊中的人不太可能順利去到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更遑論將那些場所的景象記下來。
到了午夜十二點,我再也按耐不住。我決定去那個地方看看。反正發現任何不對勁的時候馬上往回跑就好了,我對自己說。
哦不,我用手上的隱形鍵盤打下這句話。偵測手部動作、可以在大腿上或任何地方敲打的掌上鍵盤,與連接鍵盤、配備顯示螢幕的眼鏡,大概是我身上唯二稱得上高科技的產品。
有些更年輕一輩的作家喜歡使用語音輸入,但我始終不習慣將思緒唸出來,而偏愛無聲的鍵盤。就是所謂老派吧。總之,現在寫在這的大部分文字我都是用掌上鍵盤打下的,累積了一定的量、或者要出版時才會轉到電腦上做修改。
有了掌上鍵盤,能更有效率地捕捉那些細微的靈感,或者更不費力地達成那種第一人稱的臨場感。比如我能描述自己現在正穿上鞋。
推開租屋處的門。
走到一樓,打開公寓大門。
現實中街上的空氣沒有夢裡的凝重感,光線也不似夢中的黑白,路燈散發著溫暖的黃光,這讓我安心不少。逐漸入秋的十月初,夜裡的街上有微微的涼風,我順著手機地圖的指示慢慢走向那個地方。
瑞安街。
我停在街口。
有什麼不太對勁。
首先路燈是白色的,這讓我感到不安,但還不是問題,路燈本來隨著地區就有各式各樣的不同。
但這條巷子好像太長了。
不用地圖我也能看出,一條位於台北街區內的單線道馬路不該是望不見底的。
就算是我看錯了,路燈也不該是那.個.樣子。
就在我想轉身時,好像被看穿了一樣,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作的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你自己都沒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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