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8/25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是時候檢討受害者了──父權下合理的荒謬

N號房事件是一起發生在韓國的網路犯罪,時間在2018年至2020年。犯人透過網路加密通訊軟體Telegram對被害女性(幾乎都是未成年女性)進行言語的羞辱與控制(性剝削),讓其拍下各種裸露的照片,並依此向社群進行分享以及販賣。若被害者試圖反抗或脫離掌控,加害者則會威脅將傷害這些女性。被害女性不是被強迫拍下各種羞辱性極高的照片,就是在現實世界中承擔著被跟蹤的風險,甚至有被害者在現實世界中被性侵。
整部紀錄片以一種正義與犯罪之間的對抗展開敘事,大部分畫面以通訊的頁面進行故事的推演。也正是說,網路、犯罪、性別、社會、司法這些關鍵字在整部紀錄片前十分鐘就被深深地烙印在觀眾腦海中,舞台場景的架設相當的清晰。敘事沉穩,在案件最高潮處將整個案件擲向社會,以這個案件為基點控訴著整個社會的性別意識極度的扭曲與變態。

讓我們先從「控制」開始談起。

整個案件中,無論是博士房或是數字房,犯罪內容幾乎都是一樣的:透過威脅的方式讓女性自行拍下各種極度羞辱的照片,內容包括了舔地板、在陰道內塞筆,做出各種奇怪的事情、甚至跪著大哭……
原因呢?原因往往被歸咎在犯罪者自身的變態心理,當牽涉到了社會問題時,人們總是避而不談,因為會罵到身為正常社會一份子的自己。這些照片能夠帶給社群的男人們性快感嗎?這些照片能夠比真實的女性更能讓男人高潮嗎?答案是不會的,那麼這些照片背後代表的是甚麼?加害者又為何要讓這些女性拍下這些照片呢?
「控制」。控制這些女性,甚至是操控這些未成年的女性帶給加害者優越的心態:「我能夠讓這些女人做這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你可以嗎?」
優越、高人一等、控制、競爭……在這個社會中,男性被想像成這些模樣。從小開始,男性與女性的各種特質便潛移默化的被我們自己所鍛造出來,與其說我們是男人或是女人,不如說我們創造了男人與女人。男性是需要去控制的,需要去掌控一切,需要將身邊得人事物都打理得很好,這樣才不會被排除在「男人」這個群體之外。男性的對話邏輯很容易陷入競爭的有限賽局之中,字裡行間中都透漏著「我需要贏得這次對話」的氣息,當我控制了這場對話後,我才得以成為「真正的男人」。
這些特質可以擺放在光譜上,最為極端的或許是壓迫,再來是控制欲,最輕微的或許是愛面子,富有競爭心……男人在這些特質中定位自己,並不斷的以其他男性(可能是父親、同儕等)為標準審視自己並不斷的改進,試圖讓自己更像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那麼,又是甚麼推促著男性不斷的往另一個極端前行呢?是「控制─恐懼」的循環,在這個循環之中,只有不斷的尋找得以控制的物件來消弭自身的恐懼(恐懼自己被其他男性嘲諷不是男人),而當控制的事物越多,恐懼也就越來越多。
紀錄片提及在「博士」(博士房創始者)被捕獲後,原本神隱的N號房創始者「嘎嘎」突然向記者們「宣戰」,甚至主動聯絡記者,也因此被抓到破綻而難逃牢獄之災。原本得以安全逃脫的加害者為何又主動向記者宣戰呢?原因竟然是因為「博士」曾說過「嘎嘎」拍的「作品」品質很爛。荒謬嗎?不,這只是這個社會創造出來的「男性」特質的其中一面罷了。為了成為「對手認可」的男人,寧可抱持著被捕獲的風險也要出來向正義的社會與司法進行「宣戰」。
此外,紀錄片中性剝削的加害者往往將自己塑造成有黑幫身分,事業做很大,甚至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年卻以老成的語氣與記者或是警察進行對話。這些都展現了「控制」的男性特質如何作用於個體男性身上,並將之走向極端化的過程。在記者與博士周旋期間,博士甚至與記者對賭,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不會被捕獲。此種行為在一個「正常」的犯罪現場是不必要且不會出現的,但為何博士會有這樣的發言?從博士被捕後的發言找出一些端睨,他是這樣說的:
非常感謝各位,為我結束這不能自拔的惡魔人生。
紀錄片中的一位記者憤慨地認為他污辱了「惡魔」,至少惡魔不會做出這般下賤的事情。遑論是不是惡魔,讓我們先思考這句話的對象是誰?是這個社會嗎?還是受害者們?還是記者們?
表面上這句話向著代表著「正義」的社會,實質上則是向著代表著「男人」的社會。其結語式的發言將其自身的地位向上抬高,曾經有相當多的「男人」認可他,追隨他並希冀他能夠控制更多的女性來表現自己也能夠控制這些女性(做一些羞辱性極強的行為)。與其說這句話是懺悔,不如說這句話宣告了他「傳奇」一生的結束。
「博士」想像著自己是犯罪文學中那種大義凜然的豪傑,透過打破既有的法律與社會框架來「造福」社會。更激進一點,這樣的邏輯甚至能夠荒謬的直指所謂的「廖添丁」式的犯罪邏輯。廖添丁透過「劫富濟貧」的犯罪模式讓實質的正義法律的正義兩者互相對抗,而博士的發言則讓男性的「正義」法律的正義互相對抗。男性的正義根基的正是那套「控制─恐懼」的循環,只有透過控制一切,才得以成為「真正的男性」,脫離被「真正的男性」排擠的恐懼之中。而博士在對女性進行性剝削時正式的成為了「真正的男性」,在社群中壯大自己並控制了其他男性的欲望時,他成為了「成功的男性」,被捕獲後,以「非常感謝各位,為我結束這不能自拔的惡魔人生。」作為結語,成為了「傳奇般的男性」。一步一步的,當被認可後,背後的恐懼便會愈來愈大,最後便「無法自拔」的在恐懼與控制中承受著更大的恐懼與更大的控制。
或許你會覺得這樣的推論很荒謬,但這正是這個社會得以合理運作的方式。這些合理的荒謬被隱藏在我們社會中每個陰暗的角落、生活的周遭乃至於談吐之間的措辭……

那女人呢?

有趣的是「控制」往往是男人與男人之間對話的基本邏輯,或者說「控制」是成為男性的身分認證,只有學會控制後,你才得以成為真正的男人。而女人則被排除在這得戰場之外,女性是這個戰場的附屬品,作為支持男性戰爭的有利物件。
也正是說,女性的角色就是去支持男性獨立的假象,劃清男性戰場與女性之間的界線,無論是去支持男性與男性之間的鬥爭;抑或是保持中立,不參與鬥。女性的作用就是藉著「女性」的角色來完整男性之間的鬥爭。還記得曾經提過的男性特質的光譜嗎?女性特質就是服膺於男性特質,當男性要進行控制的時候,女性要懂得聽話;當男性愛面子得時候,女性就要給足面子;當男性有控制欲的時候,女性要賢慧……
而當男性在「控制─恐懼」的循環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女性成為男性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人」的象徵。換言之,當一個男人得以控制一個女人,甚至叫他做出一些下流、骯髒、齷齪的事情時,男人得以從中尋獲認同感,來自其他「真正的男人」的認同。
N號房事件中,女性被具象化的成為了控制的代名詞。在這些性剝削的照片中,甚至可以看到浮水印,浮水印是宣示著作權的常見手段,但當一個女性主體被掛上了浮水印,女性成為了這個男人的附屬品。在經手轉賣、傳遞、買賣的過程中,傳遞的不是這個女人的身體,而是傳遞著「我控制著這個女人」這條訊息。
在這些群組之中,男性甚至開始討論這些女性的各種資料,其中包括胸型、年齡、三圍、地址甚至是班級等。當女人被化約為了數字與資料,被記載於群組之中,男性得以掌握這些女人,彼此宣示著「我現在可是掌握/把持著這些女人!」
控制是人類的天性,獲得權力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爽的一件事情。但在父權體系下將這樣的天性極限化,甚至將他合理化,日常化。

那社會呢?

一位記者在紀錄片中感慨道:
我可能在跟幻影對抗,我在對抗的對象可能不是博士這個人,而是博士活躍的那個虛幻空間。
博士活躍的那個虛幻空間正是我們所處的社會。
紀錄片中提及N號房事件第一次在《韓民族報》曝光後,遭到了社會的忽視,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起普通的性別案件。甚至在加害者有心的操弄輿論之下,這些將事件曝光的媒體記者成為了大眾攻擊的對象,「因為記者的曝光,讓更多的女性成為受害者。」、「因為記者的曝光,讓更多的男性知道了有這麼一個管道可以滿足自己。」……這些言論更助長了那些加害者的氣焰,在這些性剝削的群組中更是開啟了慶祝的活動,慶祝這些記者讓這個社群曝光,讓其生意更好,「門庭若市」。
在父權體系之下,還有甚麼荒謬的邏輯推演不被合理化?這個社會提供了一個完美的溫床,讓這些輿論得以猖狂的溫床。N號房事件後,其中一則網友留言:
我太委屈了,都睡不著覺了。我又沒有犯罪,只是付費觀看成人影片而已,這有錯嗎?如果要處罰N號房的參與者,是不是應該先處罰那些上傳淫穢影片的女人?如果她們不上傳這些影像,也就不會讓26萬人成為受害者。我們付了錢,結果房間沒了,她們才是詐騙犯。
當女人成為市場機制下的商品,當女人單獨出門還需要被提醒當心自身安全,當這個社會還充斥著各種父權荒謬邏輯的時候,性別意識永遠是停留在表面,而無法觸及根深蒂固的「溫床」。
更多更多的社會事件將會層出不窮(中國N號房事件台灣N號房事件),而我們看到的都僅僅是那些荒謬邏輯中最不荒謬的地方……
是時候往下走了,不要再將焦點放在加害者個人的心理疾病、童年陰影、交友環境…
是時候檢討被害者了,該檢討的是受困於父權體系下的被害者──身在體系中的我們。
(封面照為中平卓馬《PROVOKE 挑釁》)

無情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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