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這本書的2022年春天，新冠疫情已經持續兩年多，看似如昔的生活日常仍因憂慮病毒傳染而暫停外出用餐或旅遊，也顯少參與社交聚會。和以往的活躍度相較，的確容易產生困頓之感，心情隨之煩悶。那麼1922年的伯爵呢？想像一下被軟禁而長年生活在飯店的貴族紳士 , 他要如何來渡過一夕之間世事變化的每一天⋯？
《如今安在 ?》
我清晰記得那徒步而來
與我們同在的
宛如山貓一般的旋律。
噢，如今我們的目標安在?
我回答這個問題
如同之前的許多問題就只是轉開目光削著梨。
我頷首道晚安
穿過露臺的門
踏進另一個燦爛如長的春夜。
但我知道；
那並未和彼得廣場的秋夜同時凋零，
那並未與雅典神廟的骨灰罐一齊淹沒，
那並未深鎖在你藍色的東方寶塔裡。
不在佛羅倫斯的鞍袋裡，
不在莎翁十四行詩第30首的第一節裡，
不在賭場輪盤的紅色二十七號上…..
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因為《如今安在 ?》的這首詩上了法庭。時間是1922/06/21 蘇聯成立前半年，俄羅斯帝國滅亡後的第5年。伯爵的紳士形貌與幽默在法庭上展露無遺….
當檢察官威辛斯基說「在我們正式開始之前，我必須說，我從沒看過誰身上的外套有這麼多顆鈕扣的」。
羅斯托夫伯爵回答「謝謝你」。
然而內政人民委員部的檢察官卻沒生好氣的說「這並不是讚美」。( 頁011 )
伯爵以在俄羅斯仕紳階級所風行的行徑浮誇回答「那麼，為了捍衛我的榮譽，我要求決鬥」。此言一出，笑聲迴盪。( 頁054 )
幾句對白便沖淡小說一開始所設定時代背景的肅殺氛圍。
俄羅斯帝國滅亡後的第4年，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伯爵從巴黎回到莫斯科便住進大都會飯店。如今，因為一首被認定為階級腐化的詩，伯爵被裁決「只要再踏出大都會飯店一步，馬上就會被槍決」。這下子，形同被軟禁的伯爵像極了被衝上荒島的英國人，即便一無所有，仍然紳士；一個33歲未婚的沒落貴族，同時還是個囚犯，自此展開有著充裕的時間和孤獨的生活，不但可以好好讀《 蒙田隨筆 》，還能夠偶看著妹妹艾蓮娜的畫像回憶舊時光。
只是，很遺憾的，伯爵寫詩的日子也已經結束了，內心千般滋味細細品嘗。
「伯爵深知人必需掌控自己的境遇，否則就會為境遇所掌控。而被判終身監禁的人，又該如何達成這個目標，他認為值得好好思索一番。」「但是伯爵並沒有復仇的意念，沒有創作史詩的想像力，更沒有帝國復辟的幻想……伯爵靠著務實生活來維持自己的決心」( 頁036 )
務實生活的方法，就是如同過去4年來，每周如期走到飯店大廳的走廊盡頭的理髮廳理髮；每天在博雅斯基餐廳吃午餐，並且佐一瓶波特萊爾堡的葡萄酒。
伯爵一如往常的日子開始出現變化。
午餐時，有位格外喜歡黃顏色的女孩，會坐在噴泉後面，偷看他。據說是烏克蘭官員的9歲女兒妮娜。伯爵因為妮娜，生活不無聊，更隨著妮娜闖蕩飯店的每個角落…每個角落當然也包括了1913年8月，伯爵初來乍到時所住的舒適大客房和後來的317號房。時代確實在改變，就連伯爵的尊稱也讓飯店總經理陷入困境…說的也是，住在塔樓的人怎麼可以稱做伯爵先生呢?
伯爵有個好朋友米哈伊爾˙費奧多拉維奇˙敏狄奇，初識於1907年秋天，聖彼得堡大學，那年他們18歲。米哈伊爾如今在母校聖彼得堡大學任職，為了協助策劃俄羅斯無產階級作家學會在6月的成立大會而來到莫斯科。老朋友相見開心擁抱後，便爬上閣樓。從米哈伊爾對這次策劃無產階級作家學會的心得分享，不難看出米哈伊爾發現自己正處在屬於他的正確時間，站在屬於他的正確地點。
妮娜隨父親返鄉過年前，1922年12月的聖誕節，伯爵送給妮娜的聖誕禮物是一個羅斯托夫伯爵夫人曾經使用過的六角形歌劇望遠鏡。原本並不期待一個9歲的小女孩會貼心到準備聖誕禮物，而伯爵自付拆禮物會感到驚喜的歲月已逝（ 此時此刻被禁箇於飯店，而且是33歲的成年人）。沒想到9歲的妮娜將他們在飯店每個角落探險所必備的萬用鑰匙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亞歷山大。關於拆開聖誕禮物的敘述（ 頁110、111 ）有著紳士伯爵童心未泯且堅守承諾的生動描寫，然而再翻開下一頁，作者卻預告了亞歷山大.伊里奇.羅斯托夫自我了解的可能。
亞歷山大與妮娜交換禮物的那天還有另一個插曲⋯⋯
與妮娜道別後伯爵在大廳遇見佩特洛夫家族的尼可拉王子，因得到老師塞吉.埃森諾夫的介紹而有了工作機會，畢竟新時代裏擁有舊時代的貴族身份是很難找到工作的。後來因為留有小時候在皇家學院就學時的教科書，那書的第一頁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照片，王子被刑罰遷居到「六城之外」，終生不得進入俄羅斯最大的六個城市。另外，介紹樂團工作給貴族的老師當然也被整肅。
伯爵被軟禁的一年後的某一天，不知道是被好朋友米哈伊爾的戀情所刺激，還是單純因為晚餐時燭光氤氳繚繞，和女明星安娜的香豔情事就此登場！
女明星出場的氣勢因兩隻有血統的牧羊犬更顯磅礴。有著赤褐色頭髮，走路時柳腰擺款令人驚艷的安娜對兩隻狗開罵的嗓音意外低啞。嗓音低啞不影響和亞歷山大初識的唇槍舌戰，也和事後不認帳沒關係。不過，安娜卻因為擁有低啞嗓音更適合出演勞動人民的樣板戲，在共產政權下的影劇圈更加吃得開了，這在伯爵出逃後，返回家鄉的過程中幫助不小⋯⋯
妮娜長大後加入共青團，後來為營救流放到西伯利亞古拉格勞改營的丈夫，而將年僅約5、6歲的女兒蘇菲雅託付給伯爵，此時的伯爵已經48歲了。而好朋友米哈伊爾，也因違抗上級而被送到古拉格勞改營。妮娜的丈夫和米哈伊爾的遭遇，約莫是1930年初期蘇聯飢荒的縮影，同期的美國正處於經濟大蕭條。妮娜從此了無音訊。
故事的最後，伯爵還是逃離飯店了。
決定逃離的原因，我想是蘇菲雅，而曙光則是美國情報員理查.范德淮。
確定隨樂團在巴黎演出的蘇菲亞，趁機脫隊隻身進入美國大使館尋求政治庇護成功之後，蘇菲亞的音樂老師替身為伯爵，拿著假護照和芬蘭的地圖搭火車前往維堡後，再一次變裝回到莫斯科。讓人以為伯爵逃到芬蘭去了。
那麼，伯爵逃離飯店之後到底去哪兒了呢?
飯店屋頂的幽靈其實是養蜂老人阿布朗，他在關鍵時刻喚醒醉茫茫準備跳樓輕生的伯爵。阿布朗曾經邀請伯爵到頂樓喝咖啡，吃佐上塗著蜂蜜的黑麵包；蜂蜜是來自亞歷山大花園的紫丁香花蜜...「有一段時間，他是全莫斯科最了解亞歷山大花園的人。花季時，他常在白紫交織繁花似錦的樹下，快快樂樂消磨一個下午。」( 頁136 )
是的，伯爵回到故鄉下諾夫高羅德和女明星安娜一起生活。那是1954年的6月21日，伯爵已是花甲之齡。( 1947年~1991年 是美蘇冷戰期間 )
小說的年代編排呈現等比級數的增加後又對比級數的收回，作者窩藏心思的數字遊戲，有著筆下莫斯科紳士的俏皮(1922、1923、1924、1926、1930、1938、1946、1950、1952、1953、1954 )；( 時間截距分別是1、1、2、4、8年；8、4、2、1、1年 )
莫斯科紳士無疑是動亂年代裡最幸運的人。身為莫斯科紳士的伯爵，幽默風趣又機敏冷靜，心智純粹又博學多聞，就連脫逃計畫都慎密嚴謹到近乎完美。尤其時間估算的精準程度讓我一度懷疑，伯爵也玩穿越嗎 ? ( 看著小說入戲了 ) 「半夜12點鐘，30部電話同時響起，這是甚麼概念啊 ? 」（ 脫逃的概念 ）
後記~~~
因為看書的速度慢，所以習慣分段閱讀。5/2勞動節補假當天，社區遇間歇停電，剛好是氣溫驟降的天，我就著落地窗的光線閱讀小說的最後幾個章節。微風陰涼驅散初夏勳熱，閱讀的幸福感溢滿。難怪....
「伯爵的哲學素養基本上和氣象學有關。…他相信早降的霜、拖長的夏、不祥的雲、稀薄的雨、甚至霧氣、陽光和落雪都會帶來影響。他尤其相信，溫度計上最微小的變化，都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頁156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