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0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不是

大家好,我人住加拿大,我想跟大家說一個叫〈不是〉的故事──
在一個下著大雪、氣溫零下二十度的日子裡,一班由漢米頓市行駛前往多倫多、一列十二節滿客的通勤火車上,有一個人因為手機沒電了要找插座,於是在車廂裡走動。好不容易走過兩個車廂,這個乘客看到一個穿黑色外套跟灰白條紋制服的人,就問:「你好,你知不知道哪裡有插座?」
那穿制服的人回說:「如果急的話,我的可以借你打。」
「喔,謝謝。我要打電話跟主管說我會遲到。」
電話很快接通了,主管似乎也很理解天氣造成交通不便,所以那乘客很快地的就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那穿制服的人。
「謝謝你。你人真好。你在這火車上工作?那我們每天聽到的聲音就是你?」
「不客氣……對呀。」
反正車上也擠,這乘客乾脆就留下和這名好像沒在忙的工作人員聊起來,而〈不是〉現在才真正開始──
「喔,我坐這火車很多年了,都只有聽車上的(報站)廣播,但以前也沒有像你這樣的……。」
「其實我已經做了兩年多了,是從另外一個部門調過來的,就是那個從多倫多聯合車站開到皮爾森國際機場的那個新的火車的部門調過來的,我們(兩個部門)是同個公司,算算我都做超過四年半、快五年了。」
「喔,不是,」那乘客稍微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我是指沒有看過像『你』這樣的……他們都是白人男性。
「喔,對呀,這一年多來有比較多女的了。我大概第一個亞洲女性在這個(省鐵)五六百人的營運系統裡,在我之後又有一個被介紹進來。」
「那你也是透過介紹?」
「算,也不算。我曾經在另一個火車在市中心的車站旁邊,開了一家精品店,那時那火車還沒啟用,只是訓練員工,站員們休息時走來走去逛到我店裡,我認出一個先前同樣在(加拿大雷普利)水族館工作的一個小弟。後來我先生被資譴一直沒工作,我網上看到火車站剛好有開缺,申請後拜託那小弟也幫忙遞履歷,然後就是面試好幾關跟一些測試都通過才被錄用,做了二十個月才轉過來做現在這個職位」,女車掌很友善、鉅細靡遺地解釋。
「那你們到底都在做什麼?報站而已?」那乘客有點好奇地問。
「喔,當然不是。除了乘客有問題要回答、有麻煩也要解決……」那乘客笑笑地把自己沒電的手機晃了晃,自己剛剛就受了幫助,表示理解;車掌同時說,「像是如果緊急服務鈴響了,我們就要帶著電擊器去察看,因為每車上千的人,每天二三十萬人搭我們的火車,難免有人身體不適,極少但也曾發生就是心臟病發或之類的,我們要立刻回應;有時候會有糾紛,我們就要視情況加以處理,能把大事化小就化小,不能的話就要通報控制中心,叫鐵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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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火車緩緩靠站,個頭不高的女車掌停下話題,把內外兩件外套拉鍊拉上,戴好保暖帽子和兩層手套,從角落取出一塊折疊鋼板站在車門邊。那塊鋼板是給坐輪椅的殘疾人士登車用的,看來鐵定有八九公斤重。
火車停下後,她從厚厚的衣服下的褲子的口袋裡,好不容易掏出一把龥匙,把車門打開,白雪立刻混著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了進來,乘客忍不住退了兩歩,女車掌卻跳出車外,彎腰把鋼板放下並打開,但只有一個乘客傲慢地踏著鋼板走進來,女車掌仍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乘客等女車掌關好車門,放回鋼板後,繼續攀談。
「妳英文很好,是在這裡出生的?」
「沒有,我年紀滿大才來加拿大。」
「對喔,你們中國人都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其實我也聽得出妳有一點口音,應該不是這裡出生的。那妳是來留學嗎?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乘客解釋。
「喔,不是,我是技術移民,從台灣來,不是中國」,這名女車掌笑著指正。
「喔,我們公司搞財會跟電腦的很多都是華人,我知道華人的數理都很好,他們也多半到大學或唸更高的學歷到碩士。華人還都好有錢,多倫多房價這麼貴,他們還是可以在多大附近或好學區幫孩子買房子。」
「哈,就是像那個電影《瘋狂亞洲富豪》演的,他們很多真的是很有錢,我希望我也是,」說到那喜劇,女車掌開懷地笑了,健談地接著說,「但是我不是,剛來加拿大帳戶只有一萬多塊,曾一次打三份工,還吃了一塊錢三包的泡麵當晚餐吃了一年,裡面就放點冷凍蔬菜再打個蛋、放條培根。」「我住多倫多市中心的時候是住在莫斯公園那,都是收容中心所以有很多遊民,走來走去的人裡,有的會指著天上對天說話,有的光天化日下施打毐品,但是你不去煩他們,他們基本上也不會來煩你。我住那裡住了六年。」
乘客突然冒出一句:「啊──那妳該不會是交了個白人男朋友才來的?」
「不是,我是跟前夫來的。」
「(你們)不可能是難民吧?」乘客的語調帶著疑惑。
「不是,技術移民。」
「技術移民?我沒聽過,那你介不介意跟我多說一下,」乘客另外趕緊補上相關的問題「你前夫是什麼技術移民來的?」
這時候女車掌已經收起笑臉,平心靜氣的回答:「都快十二年前的事了,我完全不介意。(前夫)他是聽說加拿大居民學費(跟國際生比)比較便宜,堅持辦移民。因為我家境不好,很早就工作了,所以有經歷,像是新聞記者、大學講師,加上(高)學歷,再通過英文考試──是用我當主申請人,他是我配偶,在台灣等了三四年,我們就來了。我的技術是『公關傳播』,當然是中文,所以來這裡我就沒辦法做本行。我那時三十一歲,英文卻不像現在這樣。」女車掌好像一言難盡地回顧著。
「妳也是碩士?」
「申請是用碩士,但我移民來的時候已經拿到博士候選人資格,本來要隔海寫論文,但為生存,在一家中文報館工作,就沒時間寫論文,想想台灣文憑也不被承認,就放棄了。我前夫申請博士不成,又不願低就,經濟重擔就在我身上,我心生怨懟,加上現在看看應該自己那時也有文化衝擊的適應問題,反正最後就跟他分了。」
大概想不到眼前這個說英文有口音的台灣女車掌唸到博士,乘客頓了一下才繼續問:「那他現在人還在多倫多嗎?」
「回台灣了,回到原本的工作,因為『加拿大經驗』,加薪了,日子應該可以。」
「那妳現在一個人?」
「我有自己的家庭,一個女兒七歲。」
「那就好,更何況妳的工作很不錯。」乘客好像受到安慰似地講著。
「對呀,我很幸運能有這份工作繳房貸、養全家。」
「養全家?妳先生沒在工作嗎?」乘客又有些擔心似地問。
「他在一家大電腦公司做了十幾年,被資遣的時候我們女兒還很小,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家顧孩子,我忙生意,但新店剛起歩所以一份營收還是不夠付貸款,後來我應徵上火車站員,他卻不願接收店鋪,我就把生意收了,但他還是沒工作,直到兩年多前才開始兼職,賣賣手機。」
「他是什麼族裔?」
「從東岸來的加拿大白人,是個好爸爸。」
乘客聽了好像心理滴咕著什麼,但開口說:「至少他幫妳顧孩子,應該也幫到妳的英文。」
「沒錯。但是一次我跟他說,『你不可能天天跟著我出門,跟著我到處去,我自己要把英文搞好。』當時我是在電話上跟國稅局問失業保險金的事,對方說很快,我聽不懂,擔心申請不下來就沒錢繳帳單,心急之下哭了起來。他從旁看了很難過,說以後類似情況他可以幫我,被我拒絕了。他是真的對我英文助益良多,但我覺得再怎樣一定要靠自己。」
這時候,火車上的自動廣播,多倫多聯合車站到了。女車掌又忙了起來,拿起話筒繼續廣播其他事項。乘客想說再見,最後對女車掌講:「很高興跟妳聊天,今天才開始,祝妳工愉快。」
女車掌恢復笑臉說:「謝謝,等我們(這班火車)從東邊的奧許華折回來,我今天的工作就結束了,從公司再開車回漢米頓、回家睡覺,因為我其實是半夜開始當班的。希望到時(開車回家路上)雪下得小一點。」
語畢,她像來時停靠的其他站一樣,重複相同的操作程序,把火車門打開、鋼板放下。這時,整車的人就像一包裝得滿滿的黑豆袋子被鬆開一下子流洩了出去,那乘客被淹沒在狹窄月台上成千的人潮中,再也不見人影。
這個〈不是〉的故事到此結束,看到後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猜出來那女車掌其實就是我?我希望經由濃縮編撰的親身故事,點出許多經歷過的刻板印象,也讓大家多少感受不同的移民生活現實。
註:一、更多精彩故事篇章,請鎖定「加拿大鐵女手札 I 台灣移民生活思聞錄」專題。二、搭文縮圖為作者在火車上對一名乘客的原字筆速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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