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獎

( 一) 那天中午，離英在路上騎著摩托車，忽然想到她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未幫車子換齒輪油了，她想該去凱勝車行一趟。

那車行的老闆娘會在車行嗎？還是還在醫院？上次去修理車子，她沒看到老闆娘。

(二） 以前離英去修理車子，老闆娘都會坐在店裡，看到她來，會起身走到前廊來和她打招呼。

離英每次都會和她聊一些話，她有兩個兒子，她的小兒子和離英的大兒子年紀相彷。

「我老二不喜歡讀書。」老闆娘搖頭道。

「他在班上排第幾名？」離英問。

「第二名。」老闆娘說。

離英搖著頭讚美著說:「他成績很好 ，不喜歡讀書還可以讀到第二名。」, 老闆娘攤著手說:「我不逼他，我隨便他。他沒有興趣，我也沒有辦法。」

離英說:「你不可隨便小孩，他不懂事。」

老闆娘笑著說:「他對讀書沒有興趣，將來就讓他繼承他父親修理摩托車的事業。」

(三) 在離英的眼中，凱勝車行老闆和他的太太是一對夫唱婦隨的佳偶。

幾年前的某個星期日傍晚，離英的摩托車無法發動，她牽去這家車行，店門已關上，她只好把車子停在門外的走廊。

到了晚上九點，離英想按店家樓上電鈴，拜託車行老闆下樓幫忙修理車子，隔天她需要騎這車子去上班。

一到店裏，見到他們夫婦在屋子的一角泡茶，離英如獲救星，興奮的說著:「傍晚我來時，你們門關著。」

「我們帶孩子出去玩了。」老闆說。

他的太太笑著說他們去哪裡玩，接著就招呼離英去坐在椅子上喝茶。

車行老闆開始修理她的摩托車，沒花多少時間就把車修好了。

離英邊付錢邊問:「你們是自己認識的，還是人家介紹的？」

老闆笑著說:「她來我店裡買摩托車，那天下午我載她去玩。」

「有緣!」離英說。

「她買摩托車，得到一個大獎。」老闆說。

他笑得很開心。

離英聽到他把自己比喻成大獎，也跟著笑出聲來。

(四） 前陣子每天早上，離英都要費個十來分鐘才能發動她的摩托車。

「看我的！」她兒子把書包往車籃一擱，就用手去抓住車子的手把和煞車器，猛力的握住，有時車子很快就發動了， 但有幾次卻折騰了十幾分鐘。那些 天，載兒子去學校後，她都飆車去上班。

起初她懷疑天氣冷使她的車子不易發動， 但接下來幾天連中午或下午都要折騰個老半天才能發動，弄得她又氣又累。

她決定要修理她的摩托車，不管車行老闆要價多少。

(五） 傍晚下班後，離英把車子牽到凱勝車行， 她只見到老闆坐在椅子上吸煙，沒看到老闆娘坐在店裏。

老闆看到離英，馬上走過來問:「車子怎麼了?」

離英邊搖頭，邊吐苦水:「這車子很奇怪，以前沒有這情況，最近早上都要費好多時間才能發動。」

「可能電池有問題，多久沒換了？」

離英想了一下說:「有幾年了，忘了。」

他替她的摩托車換了一個新的電池。

車子一下子就發動了。

離英付錢謝過老闆後，問道:「怎麼沒看到你的太太?」

「她在醫院裡。」

「她怎麼了？」離英憂心地問道。

「她摔倒了。」

「摔得這麼嚴重喔! 住在那家醫院?」

他說了一家她沒聽過的醫院名字。

(六） 星期六早上，離英把車騎到車行，見到了老闆娘坐在店裏。

老闆娘走了過來。

離英朝著老闆娘說:「要換齒輪油。」

老闆娘親自幫離英的摩托車換了齒輪油。

「你老公呢?他怎麼不在店裏?」

「他去賭馬。」

離英驚訝的叫出來:「台灣有賭馬?」

老闆娘遲疑了一下說:「他去一個地方賭玩具馬。」

「玩具馬可以賭?」

「那是一種賭博，他賭輸了，不甘心，一直要扳回來，一直輸。」

她無奈地笑著。

「你上次跌倒住院？要小心喔!動作慢點，不要急。」

老闆娘露出愁容地說:「我是被老公推倒的。」

「他把你推倒?」離英驚訝地問。

「我反對他去賭馬，放著店不顧，他大怒把我推倒，我撞到頭。」她難過地說。

「你要保護自己，不要受到傷害，你還有孩子要照顧喔!」離英說。

離英想到和她大兒子同齡的男孩。

老闆娘嘆口氣說:「他們一個讀大學，一個讀高中，我不耽心孩子了。我只是不甘心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毀了。

(七） 後來離英再也沒在店裏見過車行的老闆娘，每次問老闆：「你的太太去哪裡？」

「她去爬山。」

有次她問道：「你太太呢？」

「她去爬山。」

「喔！爬山不錯，對身體很好。」離英說。

他不好意思的指著他的頭：「她有精神病。」

(八） 數年後，某日中午離英到住家附近的銀行辦事，在櫃枱填完單子，一轉身看到凱勝車行的老闆娘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

離英快步走到她身旁坐下，笑著說:「好久不見了。」

「是啊!我今天來領錢，股市跌成這樣，我賠到剩四十萬，要領出來裝潢新娘房，讓大兒子娶老婆。」

「大兒子在那工作?」

「在一家科技公司。」

「你的小兒子呢?」

「他前幾天回家，說他研究所可能畢不了業。」

「他讀那裏的研究所?」

「台大機械研究所。」

「哇啊!這個不喜歡讀書的孩子考得上台大機械研究所?太厲害了。」

「他說他實驗的數據和教授的不一樣，他說教授的錯了。」

「教授的錯了?」離英笑出聲。

「他說如果畢不了業，他要回來開摩托車行修理摩托車。」

「你們車行收很久了喔!每次路過都沒看到你們在店裏。」

「我們把店租給別人了，我的老公後來搬出去和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同居，我和他離婚兩年了。」

離英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再過幾天他就要去坐牢了，他被那女人控告侵佔，他幫對方操作股票，把錢輸光了。」

「最近他把房子過戶給我，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他決定要去坐牢，要自己去面對。」

凱勝車行的招牌早已不再，其他車行的老闆都說離英的老爺車年代太久遠，已找不到零件可更換。

離英決定不再修理那台摩托車了，她已接受它的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