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搭飛機,從懼怕到克服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原始標題:〈Remove before Flight〉

第一次搭飛機,行前胡亂腦補許多墜機的畫面,決定預立遺囑。

遺囑聽來煞有其事,其實是尚未成事的茅廬青年,試圖留下或能驚泣人間的EMO文字,好留住曾經存在的事實。

要託付給誰呢?和平分手不久的那個人並非選項,「繼續當朋友」僅為持續互相追蹤Instagram的客觀事實。當初正是不喜歡了,才單方面變得無話可說;若突然有話講,還出自單方面腦補的焦慮,肯定要留話給人講了。

父親和母親,尤其不可能。非但無話可說,內容更與他們有關。如同誕生於1990年之後的好多人,自覺深處有一份被忽視的童年創傷、珍藏著至少一集足以直呼「這根本就是我」的《BoJack Horseman》。
呵,歡迎來到注重心理衛生的21世紀。

又沒有放心傾訴的朋友,最後決定向當時算是曖昧階段的新對象預告,有份文章在必要的時候需麻煩他公諸於世,他爽快答應了。期間,他曾關切內容的進度,像每周約會時不斷翻開的掌心、暗示著趕快牽上的那種急切。厚實的手心肉,遠看近看,越像一朵養分充足的捕蠅草,想起自己幾月前才從曬到發燙的草籠掙脫;想著自己一再掙脫,卻基於非理性的焦慮,在一向遠比父母輩篤信的科學數字前,輕率繳械、隨意依託。

不要。

直至搭機當天,仍隻字未落。不過,緊張的情緒在登機後消退大半,因為Scoot的靠窗普通座位甚是寬綽,即使長著186公分的身材也沒感受到前椅背對膝蓋的壓迫。比預期的廉航配置多了吋空間,也就多一點快樂。

艙門關閉、飛機後推完畢,地勤一手握著綁有紅色飄帶的鼻輪插鞘,一手朝機身揮舞手臂,且揮得很大力。離開,果然是值得祝福的事!但母親不這麼認為,每年春節結束的北上時分,她總是哽咽,扣了一頂頂「拋父棄母」的帽子上來……母親應該也曾這麼認為,直至小學畢業前的每兩三個周末,她常拉開被父親踹破的壓克力門、從浴室裡爬出來,膀子與頰子暈著一團團墨綠和深紫,叮嚀:「以後要替我出口氣。」便扶著牆回到主臥室……幸好後來住新房子,採實木材質的門,踹不破;父親也發現,剁肉的木砧板比母親用來切水果給全家吃的壓克力砧板,敲起人來更有力。

坐在隔一排靠走道座位的女士,於包包裡翻東找西、察看手機,接續的四個鐘頭,她不定時重複此舉,並為本航班的空服員貢獻許多免稅品業績。她跟母親同個模樣,燙捲染褐的短髮、淺灰色的西式褲裝、寬螢幕的Samsung手機……母親不全然是這樣,她不搭飛機,她只搭每天早上7點40分載她去公司的計程車 ……不全然是這樣,沒吵架的週末,父親開著車,右後座的母親偶爾也提議,想去澎湖、去金門、去馬祖……女士把手機螢幕調得好亮,跟母親同個模樣,桌面照片應該是她的兒孫輩……「又要去哪裡呢?」久久回家,他們又更衰頹些,也久未聽見拍打人肉的聲音:「你擁有雙親健全的家庭,卻不珍惜!」

忘了。

飛機離陸的瞬間,游移在艙門之外的情緒,被慣性拉回椅背,悚然整條脊骨。這架A320neo沒有區劃艙等的簾幕,沿著唯一的走道,往前往後,皆是咫尺的盡頭……「你連父母的告別式都不打算回家嗎?」她在主臥室裡嚎啕,乍聽,像幾年前的某些周末午後……不能離開,果然是最恐怖的事……「還是可以當朋友。」…...飛進雲堆,變得好顛簸......「寫的進度如何了?」......除了幾朵雲,什麼都沒有。終於爬升至巡航高度。

鬆開兩側扶手,從訂機票的那天至此時此刻,依舊未能留住,也未能留下。
因心猿意馬而在徒增歲數裡停滯的Z世代男性。
就這樣,為20餘年的生命歷程稍作小結。

伴隨漸藍的暮色,睡睡醒醒。上方的安全帶指示燈,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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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以載色 自認書寫文學的無知傢伙 首篇連載中篇小說:<黃色恐懼 No Entry, Fans Only> 第一集方上線 預計每週末更新乙次 預計啦預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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