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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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射著家中玻璃屋,使我眼睛自然而然瞇起,視網膜前的光影迷離,總讓我猜測已經隨著時光而遠行的他們看見了什麼。
一次用餐時,爸爸與我們聊起寒假旅遊日本的細節。當時雪靴成為我們的配備,每一步的前進,都狠狠地在雪堆印下足跡;搭上前往八甲田山上的纜車,迫切的用手,將玻璃的每一角擦拭清晰,只為把那一片白茫茫的樹冰景色攬進眼中,以及在函館山上俯看點點燈光,種種風景成為我們的餐桌話題。
當然,我們也慶幸著旅遊時,武漢肺炎疫情還未嚴重。那時我們都未料想得到,數月之後,疫病與死亡正擴張它的版圖。
「在我死的時侯,你們不必遵照傳統禮俗,只告訴親戚消息,將我燒一燒,把我的骨灰帶到你們想去玩的地方灑一灑﹗」媽媽又突然望著我說。
其實,這句話媽媽說了許多遍,尤其在外公去世之後,媽媽會頻繁地提起,但我總是不知如何應對。這句話宛若一顆重石壓在我心上,使我喘不過氣來。我沉默了,弟弟也沉默了,庭院斑鳩叫聲格外鮮明,顯得這話的不合時宜。我回望母親雙眼,在瞳孔中似乎有著許多故事,我靜靜的靜靜的看著,慢慢掉進那深棕色的情緒漩渦。
母親生在重男輕女的舊時代家庭中,卻幸運地比其他姊妹受到更多關愛,即使離家上了大學,每個月自爺爺那裡收到的零用錢竟是毫無限制的,但凡她開口,爺爺就義無反顧地寄現金來給她使用。
當時媽媽並沒有發現這舉動背後乘載的意義,直到她從師範學校畢業,成了老師,爺爺第一次得了癌症,媽媽用盡了所有方式,不管是至廟中拜拜還是聽性偏方。每在神像面前跪下一次,心就動盪一次,一聽到鹿茸酒能夠控制癌症,媽媽飛快前往日月潭買好幾瓶鹿茸酒。爺爺對於自己的病情相當消極,他期望著媽媽能和才見幾次面的男人結婚,那家中在賣米糕的男人,一身格子襯衫搭配著版型適合他的牛仔褲,在媽媽面前他總是靦腆的笑,他陪伴著媽媽買小胖的飼料、吃遍台北的美食。最終順利步入婚姻的殿堂,爺爺的癌症也控制住了。
有些事經歷了一遍,就不想它發生第二遍,它如夢魘般追逐著媽媽。最終爺爺因為肺癌過世了,正是我在如火如荼準備學測的高三。
最近媽媽總是感嘆時光飛逝。那個在幼稚園得知每個人都會死,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女兒,已經升大學了。那時的我盼望著媽媽和爸爸能夠一輩子陪在我身邊教我寫做功課。一同在書房解著一道道的數學題、一起將色紙撕得粉碎,再將它們拼貼成全家福的美勞作業。升大學的我,依然讓媽媽擔心,他認為我沒有身為大學生該有的成熟、穩重。當我一踏進家門,總是反覆叮嚀著我,要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不要讓自己後悔。媽媽時常說自己已五十幾歲了,也就兩個遺憾。遺憾未在爺爺生前成功帶著他去日本遊玩,更因無法見他最後一面感到扼腕。
我從那漩渦中抽離,身軀還在搖晃,頭正暈眩著。但能清楚看見眉頭深鎖的媽媽。
「如果帶著骨灰,會不會被海關留下。」我以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那妳就和海關說這是妳的平安符。」媽媽說。
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一句簡單的言語,細細地咀嚼,都令人回味也使人鼻酸。
當時烈日當空,外公一手拄著木頭拐杖,一手緊牽著我,漫無目的在台北街道行走著。走累了,我們在全家超商前的木質長椅休息,對我說著媽媽有多優秀,考上北一女又讀了國立大學,最終成為了一名教師。每講到這裡,他就會毫無自覺流露出笑容。接著,外公會詢問我在學校的成績如何、是否有進步。即使沒有進步,外公還是會多塞百鈔給我。
從不吝惜地讚美以及不求回報的贈與,是彼此溺愛的證明。每當家中有賓客前來,外公除了自豪地向客人介紹媽媽,也會說說關於我的事蹟:
爺爺總會帶著我去台大醫院回診,但對他而言,與其說是他帶我,不如說是我們彼此陪伴。這段路程對他與我來說都太過漫長,滿滿的人潮擠進了車廂。在這車廂裡,男人和女人的香水味混雜著學生的汗臭味,使我更靠近我爺爺身邊一些。許是爺爺看見我眼中的不耐,爺爺會輕摸著我的背,不停地說就快到了……到了有我熟悉的藥水味的地方,熟練地到那層樓。我在一旁看著爺爺,他坐在椅子上,等待細尖地針扎向血管。這時,我感受到那針頭似乎也牽動著我,於是我輕聲在爺爺耳邊問道,打針會不會痛啊,向爺爺確認,他點了點頭,我馬上轉頭向護士嚴肅說道,妳要打輕一點喔……這個過程,我們緊握彼此的雙手,沒有分開。
每每說到這賓客和外公都會淺淺笑了起來,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跟著笑,彷彿是什麼生活裡不經意飄走的糗事被撿拾起來。我還來不及補述什麼,外公就滔滔不絕地接著說。
另一回的家族旅遊中,其他親戚的小孩,在前頭已經不知道走得多遠,我卻仍然在爺爺身旁慢慢地走。爺爺走一步,我走一步。因為我想著和親戚的小孩玩耍,但又想起我大阿姨交派給我的任務:和爺爺聊天。於是我怯生生地望向爺爺說道,我可不可以先往前走,他點了點頭。我開始跨大了步伐,愉悅地跑跳著。我想爺爺正看著著我的背影越來越遠,小到他看不見為止。過沒多久,我走向回爺爺身邊。和他說,阿公我還是跟你一起走好了,爺爺溫柔的笑了。
也許在這一段遠行之中,我們都是彼此的平安符。
賓客紛紛稱讚我體貼,我發現我除了有因為不知道如何回應賓客的羞澀,還有那份得到外公肯定的驕傲。不知道當外公向賓客講起媽媽,媽媽是否和我一樣,有相同感受與心情。
其實,我一直都沒和媽媽說,在日本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是妳挽著我的手,看著札幌雪祭的冰雕秀,鮮豔的色彩在透明冰雕上流動的片刻,真的好美。妳問我這趟旅程好不好玩,當然好玩啊﹗從一開始看著妳規劃日本自由行,研究不同網站所推薦的景點、瘋狂的比價,甚至到後來克服搭飛機的恐懼,只為了給外婆與我們一趟順利的旅程。所以,在觀賞札幌雪祭時,每當濕滑的冰,使妳無法平衡地當下,我趁著機會將妳挽得更緊些。
下次就換我牽著妳和那男人的手,去妳們想去的地方。
在你已經不在時的第一次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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