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撰於2016年,正想寫文紀錄前幾天在東京,跟另一位從美國來的老朋友見面二三事時,突然就想起了這篇,在我人生很重要的時期,一篇很重要的文章,順便轉來這裡跟各位分享,也讓我回味一下當年。
還記得那年,馬祖北竿海風吹著。日復一日,我們漸漸習慣時間無意義的流逝,只希望海風可以帶走一點軍旅生活的無聊跟無奈。從連部總軍械卸任被外放到四洞據點的我提早開始了待退人生。
那時在據點一起接軍械的就是映宇,雖然還有祝民跟煜翔,不過聊最多也教我最多的就是映宇了吧!雖然那時掛個下士,不過每個據點指揮官都我行我素,規定也都不同。
當年沒有映宇這個二兵罩,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混下去。從站夜哨時看著那些亮到不行的星星邊聊,聊到拿著電蚊拍去電多到不行的蚊子,聊到在軍械室寫保表依舊是話多到說不完。
退伍後,等待簽證出國那段空窗期,我們一起去騎腳踏車,抱怨女友跟家庭大小事,聊聊夢想也聊聊心事,也一起去打零工賺錢。要說我們有多熟,大概短短一年內,相處時間就超過一般學生情侶沒同居狀態下從交往到分手的時間了吧?
映宇是個聰明人,喜歡運動,也玩樂團,而我是個白癡,什麼都玩什麼都不精。很討厭運動的我那段時間居然還會跟他去慢跑還有騎腳踏車,突然想到兩個跑步的朋友現在都在美國,大概愛跑步的人總有一天會去美國吧(?)。
這樣的組合在我們一前一後出國後就散了。沒想到一散就是那麼久,四五年了吧?之前偶爾還會打SKYPE聊天,在時差跟各自生活繁忙下,映宇關掉了facebook,我也投入了日本的生活。
時光匆匆,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而我居然也跟那個白爛的日本妹結婚留在東京當了外籍新娘(淚)。我們都結婚了,但對象都不是當兵時或退伍後常聊的那幾個女孩。
這次一行從美國來的成員除了妻小之外,媽媽一起來了,曾在他口中那個一肩扛起全家生計,強悍又強勢偶爾還有點好笑的媽媽,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竟已是白髮蒼蒼的衰老模樣。
多年前台灣往事都還歷歷在目,但本人再次出現在眼前一時還真不知如何反應。這一家的人物像我從來就只能從映宇不太好的中文裡認識。還記得小女孩出生沒多久,他從美國打來SKYPE說:「立中班!你看我女兒欸!下次去日本玩就帶去跟你相認!」
我聽了真的快笑死:「幹!相認三洨啦!我到底是爸爸還是媽媽啦!」一直以來的對話就這樣充滿了各種低能。
沒想到這天還真的來了。這小子真的帶他孩子來跟我『相認』了。哈哈。孩子的媽媽是一個成熟溫柔的女生,跟少根筋的他真是絕配。雖然我們之間沒有太多話語,但感覺得出這一對走到現在一定也經歷了重重難關。
很少打從內心祝福誰的我,也衷心希望他們一家人能幸福快樂順利地走下去。在幾天光觀導覽之後終於兩個男人有時間獨處。走在深夜新宿的歌舞伎町,從過去聊到現在。也談了這幾年發生的事。
在幾天相處中,我感覺到映宇媽媽講話有點反覆及健忘,面對這樣的長輩其實並不是第一次,於是我提開口問了:「欸?你媽現在記憶力那些還OK嗎?」他頓了頓:「嗯?你也注意到了?」之後聊到了他的煩惱,以及那些在台灣放不下的事。而我也說了這幾年家裡發生的事。兩個男人背影還是跟當年一樣單薄,肩頭上扛的責任卻重了不少。
在美國結婚生子也買了房子的工程師,在大家眼中無庸置疑就是翻轉了命運的勝利組。誰想得到離開了台灣成家立業的他也有那麼多煩惱,但聽一聽有些事卻也覺得理所當然。
此時,那個中文不好的映宇說出了讓我印象深刻的話:「其實很多時候,能靠的只有自己,我想這只有出過國的人會懂。」簡單一段話蘊含著多少複雜又沈重的情感,瞬間兩人都陷入了沈默。
不知怎麼回應的我,打開瓶蓋把手上的飲料一口氣喝光。「欸!你幹嘛喝那麼快啊?阿不是還要去喝酒?」「算了啦!不快點喝熱飲都變冷飲了!」兩人乾笑了一陣,又繼續踏出步伐。
記得當年騎著腳踏車在兩個人家中間的古亭站附近,同樣也在找地方喝酒,但對未來充滿迷惘與期待,充滿朝氣的青年,如今已經邁向死氣沈沈為家庭以及生計煩惱的中年。
「立中班你真的變了。」他說著。「怎麼說?」面無表情的我看著路回了一句。
「你以前就是那種很跩、發生什麼都不鳥別人的人,但是現在從你態度裡能感覺到溫情。」「溫情?...大概吧。其實我以前就只關心自己的朋友而已,但是來日本以後發生太多事,讓我沒辦法在多數情況下都站在強勢者的角度思考。」
聽到他評價有點驚訝的我,邊思考邊慢慢擠出這些話,我接著說:「或許是時間,也或許是空間,最重要的是角色吧。雖然不至於一無所有,但比起以前,我失去太多了。」「不過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我。」「為什麼?」「因為那樣比較酷啊!」說到這裡兩個人又笑的像白痴。彷彿像回到當年馬祖北竿一般。
我們都知道就算離開了台灣把自己置身於異地,那些留在台灣的人事物,還有當初的問題都還在那裏。我知道當有一天我們變得更堅強,更有智慧的時候,還是該轉身去處理那些問題。
轉眼間我們都已經三十,無庸置疑已經比當初那個青澀的自己堅強許多,但停下腳步看看那些問題,有些卻不是光靠堅強的心靈與智慧就能解決。聊著這幾年的種種際遇,也聊聊女人跟那些不入流的事。映宇真的長大了,尤其跟我比起來實在成長太多。雖然中文還是不太好,但是氣場比以前那個他強大多了。
「所以台灣的事情還是讓你放不下? 那會想回去嗎?臺灣薪水應該跟美國不能比吧?」我們繼續聊著。「其實我不怕低薪,怕的是學不到東西。一個工程師只要一直成長,走到哪裡都有人會要。」映宇這句話裡帶著的自信,讓我頓了一下。
「我倒覺得自己一事無成,好像說得出做了什麼,卻很多事情也不知從何說起。」話說著倒是我猶豫起來了。講起來也好笑,一直以來最愛說教還有講這些有的沒的道理的明明就是我,這次被反將了一軍。
「放心啦,你一直以來學的這些都是你的東西。像你在日本不管賣房子或是做設計,我都覺得你學到很多。」「立中班不是那種輕易就會被環境淘汰的人吧?」「哈哈,是不知道會不會被淘汰,但是我會就算全身沾滿泥巴也會想辦法站起來啦。」歌舞伎町的霓虹燈跟我們兩個之間的空氣巧妙的形成了一個畫面。
果然不管過了多久,我們內心深處其實也還是兩個在軍械室打打鬧鬧的大孩子。而當年的情誼也依舊不變。其實我在日本真的受到很多人幫助。自己也對沒辦法給他們什麼回饋的自己感到自責,講到這一段,映宇給了我出乎意料地回答。
「其實很多時候,我知道朋友發生困難也想幫助他們,只是自己能力不足。朋友煩惱時也常會對自己的無力感到自責。」「幫助你的時候大家根本不會想要什麼回報吧!因為看著朋友開心順利,那就是一種最大的回報了。」「那些幫過你的朋友一定也是這樣想的。」雖然把這段想法加諸在所有幫助過我的人上有點自私,但是聽完這段話我真的眼淚都快掉下來。
就算到了幾個月後的現在,回想起那段,心中那陣暖意依舊。文章打到這裡我其實想到人中之龍片尾曲的『紅』裡面一段歌詞。
『男人沒辦法放聲大哭,只好放聲高歌吧。就算心被撕裂,一邊耍帥一邊逞強,其實也只重複著謊言。』
我最近去唱歌唱到這首眼睛都會有點模糊,雖然旁邊靠北的女人們都會說,你們看小鬼又要哭了啦!就算我說:「你們不覺得這歌詞寫得很棒嗎?」也只是換來一句「我覺得這歌詞很中二」的回應。
但是這歌詞寫的真的大概七成就是我心情的寫照,只差我沒去混流氓還有我小時候很不窮而已。歌詞真的寫得很好。雖然有點離題但是還是想翻譯一段來詮釋我的心情。
『要走那條路嗎?要偏離那條路嗎?在全部都靠自己決定的這個世上。
我並沒有堅強到可以逆流而行。
當個雛鳥結束一生,還是靠傷害別人高昇?
迷惘著背叛了自己。想抓住幸福這件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日本這幾年,常常在想自己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怎麼回事,從一開始懷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一直到重新找回自己,到現在,總算又可以笑著看這一切,很慶幸我出國,也很慶幸一路上有那麼多人幫助我。
很高興有映宇這個兄弟。
還記得當年連長靠北的時候常講:「我把你們當兄弟!你們他媽把我當弟兄!」我那時候聽到第一個反應是連長真是個軍中難得的造句奇才。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抄別人的。來日本找過我的大家,我一直以來都把你們當兄弟,沒有當弟兄喔!哈哈哈!
講到這裡我必須提一段關於換尿布的小插曲。事情是在某天這小女孩大便之後她的爹娘在忙著處理尿布時發生的。我問:「欸!我之前問朋友說,你們幫小孩子清大便的時候都不會覺得很臭嗎?結果我那朋友回我,不會啦!等你當爸爸就不會覺得臭了!」 結果映宇只回了一句:「你那朋友鼻子壞了吧?」對嘛!!!這才合理嘛!!怎麼可能因為當了爸爸大便就不臭了!!小虎哥給我出來面對!(是說我那時候為什麼會相信啊)
短短幾天快樂的旅程結束後,我們又回到各自的生活。無論用什麼方式,我們都在奮力活著,用力告訴自己以及大家:『我們來到這世上是一件有價值的事。』
不管在美國、日本,或總有一天大家終將會回去的台灣。不管大家在哪裡,遇到什麼事,千萬千萬別忘了對生命的熱愛。因為人生還有那麼多美好的事在等著我們啊!就算我們成長在這個鬱鬱寡歡的時代,但就因世道如此,想辦法活得精彩才更是本事不是嗎?
祝你們好運,我的朋友們!
還有我的人生導師之一映宇,這一路走來很感謝有你。下次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