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讀║卡夫卡《變形記》

這是本躺在書架上很多年，也曾翻閱、註記過，大掃除時卻每每被留下來的小說，捨不得丟。偶爾零碎的空擋回頭翻翻（篇幅不長、輕薄短小）常能有不同的體悟，這些不同的感受，往往來自於流逝的時光、不斷疊加的生活歷練，與愈來愈明確的，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以及對自我的認知。

《變形記》又名《蛻變》、《變蟲記》，奧匈帝國德語作家Franz Kafka於1915年發表的中篇小說，被視為20世紀存在主義文學先驅之作。如此劃時代的偉大作品，少不了千萬後世對其的推崇與分析研究，也被廣泛以繪本、故事書、電影等形式流傳，讓百年後的我們仍能一睹風采。諷刺的是，以當代視角檢視卡夫卡於百年前寫下的文本，會發現竟一點也不過時，反而像寓言般，真實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發生，甚至可能更加荒謬、更加怪誕。

故事本身其實很簡單，戈勒各爾是一名循規蹈矩、勤奮工作的布料推銷員，有天早上起床發現自己竟變成一隻大蟲，笨重的身體、細軟的腳癱在床上，他錯過了四點的鬧鐘、五點的火車，直到六點四十五分，家人發覺不對勁來敲房門.....他本是一家人唯一的生計來源，年邁的父母、年少的妹妹都靠他養，他雖然平凡，但靠著努力工作讓他成為「有用的人」，直到家人發覺了不對勁.......

他從一個「有用的人」，變成了一隻「沒用的大蟲」。

戈勒各爾賺錢養活一家子，提供家人基本生活所需、不至於餓死，這件事的確非常重要，也可能是他對這個家最大的貢獻，是他自我認同、自我肯定很大的來源之一。可悲的是，當他一覺醒來變成大蟲，別說出門上班，他根本不被允許再踏出房門一步。所有人，包括家人、公司主管，無不驚懼他這個詭異的模樣，時間一久還習慣了，懶得觀察他的需要，更別說回應他的需求，甚至乾脆眼不見為淨，否定他、厭惡他，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安靜地死去。

當人被視為賺錢工具，工具卻喪失了功能，那他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存在著？

「一覺醒來變成大蟲」聽來誇張，人變成蟲？不可能！睡醒睜開眼就變身，荒謬至極！但這就是卡夫卡小說的魅力，以「具象化蛻變」向讀者呈現荒謬的社會現實 —— 人與人、人與自己的疏離，百年後，如今的我們仍深受這種疏離、異化荼毒著。

舉個例子，職場上總是不乏為工作拋頭顱灑熱血的同事，花上百分之兩百的時間全心投入工作，這是他個人的價值選擇，應該給予尊重。但令人訝異的是，這種同事經常有「反正放假也不知道要幹嘛」的想法，除了工作之外，對生活竟沒有別的安排，對生命竟沒有其他的盼望......就像戈勒各爾，即使一覺睡醒發現自己變成大蟲，腦袋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還是「上班要遲到了」，對自己蛻變的原因絲毫沒有探究，只是對一切莫可奈何，接受家人逐漸疏遠，最後遺棄了他......

人成為工具，日復一日，時間就這麼流逝，直到最後一刻。

看見社會的荒謬、看見別人的荒謬、也看見自己的荒謬，只要在最後一刻前有所看見，就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