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四章˙凝香-4

真的來了。

抱著悅華琴，我一走到大廳就恰好跟那雙眸子對上，海一樣的，深邃的藍色。

吞吞唾沫掩飾緊張，我順著慣常路線走上琴臺。

他想必是個有強大決心與毅力的人，因為就算透過珠廉，他的目光還是沒有一點鬆懈。有別於其他客人的不懷好意，他的眼神很乾淨，有純粹對我的好奇，卻不想占為己有，這倒是少見的情況。

錚錚蔥蔥，輕攏慢撚，我已然習慣在日遙的生活，每天每天都很平靜，我跟我的琴，還有能唱歌的自由。

五曲歌畢，我捧著已經縮小的悅華琴走下台階。

蘿依見我下來，立刻端來一盤小山似的禮物，上頭擺滿華麗織品、玉石和首飾。

這都是客人們送上的禮物，算是對我歌聲的一種讚美，而依照規矩，我可以隨意挑選這裡頭其中一位作為今晚徹夜撫琴談天的入幕之賓。

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佩服綺湘的商人頭腦，她讓我們這些姑娘能隨意接受客人的贈禮，自己並不像坊間其他青樓老鴇專抽底下小姐利潤，不過一旦出了這大廳價碼卻隨之更動……我聽蘿依提過，照我現在的價碼，一夜談心就已要價不斐。

可惜我至今還沒有那個心情跟陌生人徹夜面對面，特別是廳裡虎視眈眈的男人。

「怎麼？又不中意？」蘿依觀察我的表情，柳眉微皺。「這些個東西可都大有來頭呢，有些甚至還能當進獻的貢品呀，妳還瞧不上眼？也不看大家夥兒殷勤的份上，好歹挑一位，過兩天讓人說妳恃寵而驕，徒惹不必要的麻煩。」

蘿依的話提醒了我，的確，在這個還是以男性為尊的社會，我太過特異的做法往往會招來橫禍……為這外殼也為悅華琴，我是該挑個客人了。

「蘿依，」我輕聲叫喚，將嘴湊近她耳邊。「那邊那位穿白袍、藍眼的公子有送禮嗎？」

「哪位？……」她轉轉眼，「那人是生面孔，一看就知道搞不清狀況，他的禮讓我給擱下了。」

擱下？「他送了什麼？」我忍不住好奇。

「見鬼的誰知道？一堆鬼畫符似的東西，還寫在古怪顏色的紙上……」她咕噥著走進內室，不久拿了一本書過來。「……就這奇怪的玩意兒！」

「我看看……」接過那本書，定睛一看，居然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妳看的懂？」見我翻開，蘿依拉長脖子，很好奇。

微笑，我只搖搖頭沒說什麼，告訴她：「今晚，就邀請那位白袍公子。」算是對他贈書的謝禮。

然後走回我的廂房去。

身後，聽見蘿依宣布的眾人，都是一片嘩然。

吩咐小芳點上清淡的薰香，我揮手讓她退下，手裡還拿著那本書。

一直很喜歡羊皮紙的質感，還有墨水飛舞其上的視覺美，內容又是我最喜歡的文學劇作……如果不是怕太招搖，我剛才就想坐下來好好把它給讀完。

估計應該還有一點時間，我迫不及待將書攤開，仔仔細細閱讀起來。

這份是手抄稿，寫的人有一手漂亮的草體字，格式整整齊齊，連一點髒污毀損都沒有，讀起來真是萬分賞心悅目。嗅聞著空氣中的清香，心裡默念過的詩句字字優美音節流暢，還有遠處傳來的琴聲，真令人如痴如醉……

「我很高興妳喜歡。」這句話突然冒出來，害我因為驚嚇不自覺鬆手，書啪的落到地上，這個人什麼時候出現的？

更讓我驚嚇的是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椅子上，像是已經觀察了我很久。

「好看嗎？」看我慌張地拍去書面的灰塵，他又問。

「還不錯，」被他悠閒的態度激怒，我來不及思考就已經用英文回答。「沒想到這裡也會有人看莎士比亞。」

四目相交，他似乎也被我的坦然嚇到，不過很快就恢復了。

「其他人似乎不知道妳懂得說我們的話，為什麼？」

「我怕麻煩，不希望她們知道。」這是真心話。

「能請妳再說一次妳的名字嗎？」

「中文？」

「是的。」

「我叫憑箏。」

這兩個單字他重覆了很多次，直到發音標準了才結束。

「憑箏，我這樣唸對嗎？」

「對。」

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反而要我彈奏幾曲，現在換我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了。

「有指定曲目嗎？」

「就彈妳喜歡的。」擺擺手，他的姿態很隨性。

壓下疑問，我走向悅華琴，靜靜彈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