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黑暗榮耀

過年前，我也跟風看了「黑暗榮耀」，一開始還有點難入戲，一直糾結於貧苦的女主文東英怎麼會跟有錢到可以影響警察辦案的千金、少爺同校同班？（勢利眼的富家子弟不可能讀公立學校，貧苦家的子弟不可能讀私校，是兩個平行世界的人遇不到一起）覺得編劇為了把校園霸凌因素歸納到大眾最有感的社會階級問題，有點太勉強。不過呢，這畢竟是一部好看的劇，一點點不合理的設定還是無礙於後來劇情強大的吸引力！

這部戲可以解析的點不少，我找了兩個最有興趣的切入點，來談談我所看到的「黑暗榮耀」。以下內文有雷，若是想看這部片的人，麻煩看過再享用――

年輕時看村上春樹的某篇短篇小說，他曾描述過一個被寵壞的女孩，因為從小周邊大人從不為她設立言行的界線與規矩，導致女孩完全被寵壞了，那其實也是一種內在損傷所導致的。

我之前沒有想過，若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找不到言行的參考座標，做什麼都被大人包容與允許，竟然也會導致受創。某種程度來說，她也是被大人拋棄了，美其名是給予自由，卻是任她自生自滅，於是，孩子的內在秩序無法建立……，惡之花就是這樣綻放的，因為做壞事比較能滿足墮落面的人性，好像也間接報復了這個不管她的世界。

我看「黑暗榮耀」中的霸凌要角，女二朴涎鎮時，就想到村上筆下「被寵壞的女孩」。不過呢，朴涎鎮的媽媽很強勢，並非不管女兒。只是她的價值觀很扭曲，唯物得徹底，不把社會階級低於自己的人看在眼裡，在她的一手調教下，朴涎鎮的價值觀當然也是唯物的，她甚至有奇怪的暴力傾向，非要找到受害者來凌虐施暴，一個倒下再換過一個，這彷彿是能讓她過日常生活的平衡之道，就像有些人的菸癮、酒癮或是毒癮一樣。

圍繞著朴涎鎮的「同黨」還有另外四個同學，有男有女。他們其實都是同一類人，唯物而且缺乏同理心，之所以有大惡小惡之別，只是因為出身或是能力不同，在這小小的作惡團體裡佔據不同的位置罷了。因為朴涎鎮是這票人的大姊頭、主謀者，自然惡性最重大，她也成為女主文東英鎖定的主要復仇對象。

大小姐、大少爺瞧不起階級地位比較低的同學，這導致她們的見識有限，誤惹到了「聰明人」文東英……，文東英雖然出身貧苦，外表也是清純的乖乖牌，但從後面的劇情發展，可知道她很聰明、精明，也有過人的毅力，這就是她所擁有的，可與朴涎鎮等人一較高下的武器！

雖然第二季大結局還未揭曉，但是從第一季的種種鋪陳，文東英勢必會打敗朴涎鎮等人，讓他們得到應有的制裁。這不僅是由戲劇的套路來推論的，文東英的能力與智力都比朴涎鎮強得多，從一個退學的女工靠苦讀考上師範學院、拿到教師證，自學圍棋達到能與高手對弈並獲勝；朴涎鎮雖然也有毅力跟小聰明、知道看老公的眼色，為了討好財閥老公也為了主播工作，天天清晨起床運動維持身材、辛苦通勤，但她之所以能「走路有風」、使喚別人，主要是靠娘家與丈夫的勢力，跟文東英靠自己努力往上爬的幅度相比，相差太多。

當然，部分勢利眼的富豪恐怕也覺得這種努力「微不足道」、「改變不了大局」，因此朴涎鎮才會說「我不需要理想。理想是你們這類人（意指社畜）才需要的，我只要花錢雇用你們就好了。」

如果只是買一棟房子，朴涎鎮說得對，出身貧寒的文東英不管怎麼力爭上游，都買不起千金小姐住的豪宅。不過呢，文東英要的不是實質有價的物品，她要的是「復仇」，這是發自於心念的一種行動，就不一定是財富與勢力能決定輸贏的，但是，因為朴涎鎮被寵壞了，她的世界很狹隘，她的眼裡看不見別人，面對威脅與挑戰，她也只知道慣用的那幾種方法，她既不瞭解敵人，也無法預測對方會出什麼招式，這樣的人，要怎麼贏呢？

河道英是朴涎鎮的財閥老公，他也是位於階級的上層，比朴涎鎮跟小王全宰寯（朴涎鎮的高中同學，一起欺負文東英，長大後繼承了高爾夫球場）還有錢有勢力。按照朴涎鎮的空姐朋友對他的描述，其實他的骨子裡也是「勢利眼」、「重階級」，但他不像朴涎鎮跟全宰寯這類暴發戶表現得這麼露骨，如此缺乏教養。他的鄙視是比較優雅含蓄的，例如他在雨中要司機把別人送的紅酒帶回家喝，表面好像是贈與，但實質是羞辱。他受不了不懂得看老闆眼色的「蠢夥計」。

與朴涎鎮不同的是，河道英是個聰明人，所以他對智力高下有分辨能力。外表樸素、無華服可穿的文東英，就是利用這點走入他的眼界裡、被他注意到，甚至，牢牢勾住他的心，這可是妻子朴涎鎮都無法得到的待遇。

這是因為，朴涎鎮套住老公的方法是「討好」，在外表、性魅力、進對應退方面拿捏老公的需要，全力配合，因此，她得到了正妻的地位，河道英需要的是這種太太，無需要上升到心心相映，只要方方面面能讓他感到「適當」、「舒適」，就好了。

文東英不討好河道英，她吸引他的方式是去努力學圍棋，練到足以打敗他的程度。她觀察他，走進他常去下棋的棋館裡，慢慢打敗裡面的棋手，逐漸贏得他人注意（因為她是少見的年輕女性，本來就容易在陽盛陰衰的棋館中被注意到），連河道英也耳聞了她，湊過去觀戰時，把她的棋盤印在了腦海裡，連同她這個人，也無法忘記了。

文東英不急於收線。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許久沒去棋館。而河道英時不時去看她在不在，每一次落空，都加深了他對她的懸念，所以當他終於在棋館門口遇見她時，眼神裡會有如此豐富與掩飾不住的情感，這對向來在關係裡總是掌握主導權、被人討好的河道英來說，是很稀有的感受。

河道英應該一眼就看出文東英不是上流階級，她在他熟悉的世界以外，可能是過去他不屑一顧的那一群人。不過呢，他畢竟有豐沛的社會經驗，知道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於是他走向一身樸素的她，與她面對面下棋。這就是媒體形容很有「性張力」的段落。我覺得用「吸引力」更為恰當，文東英可能也不是故意的，但她的每一句簡潔的回答，都超乎河道英的預料，這勾起他對她更強烈的好奇心，於是即使對弈結束，他都要追蹤她的腳步到便利商店，想要找機會繼續攀談。

他遞出自己顯赫的名片，沒想到文東英雲淡風輕地收下，只提醒他下次要多帶一點錢（她在棋館下棋的規則是，贏了棋也就贏得一筆數目的金錢）。這樣的畫面應該是河道英前所未見的，這個階級地位比他低很多的女性，竟然對他的示好無動於衷。

文東英不及妻子朴涎鎮美艷，也沒有足以跟他匹配的家世，為何他反而對她更上心？有些網友認為這是愛，但我覺得還不至於。只能說文東英的言行成功激發了他的勝負欲，她的無法掌握、難以理解，就像暗夜裡充滿魅惑力的歌聲，吸引他往深不可測的海域裡航行。

但是呢，河道英應該是理智大於情感的人，當他明白這些偶遇不是巧合，是文東英精心安排的結果，而她鎖定的對象也不是他，竟是他的妻子….，這時，心中縱然有什麼浪漫綺想，也會煙消雲散。

加上文東英掌握了他妻子的秘密，他以為是「恰如其分」的太太，其實是個校園暴力的加害人。這對他而言可能只是「缺乏教養」而已，要命的是，她有小王（高中同學全宰寯），最要命的是，她還讓老公養小王的孩子……，以河道英的驕傲，不可能坐視太太把他當傻瓜愚弄，但他是否會因此而站在文東英那一邊呢？這要到第二季才能揭曉了。

河道英未必比朴涎鎮、全宰寯之流有愛心，但他顯然比前兩人要受觀眾喜愛，許多女網友都覺得，他不是好人，卻充滿了魅力。我覺得他的魅力是來自於「複雜多面」，他把妻子當擺飾，既喜歡朴涎鎮恰如其分的美麗跟可跟他匹配的家世，又能把樸素聰慧的文東英看進眼裡，他有庸俗市儈的部分，又清高有品味，加上他極有紀律把自己的外表狀態維持得好，河道英滿足了觀眾對於「強者」的想像。

一個如此有自制力又習於掌控一切的強大男人，老天爺還是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娶了一個膽大包天、行為沒下限的太太，看上一個心機深的復仇女。他所建構的安穩、有品味的世界，必然崩塌，難怪編劇金銀淑說河道英，將會是整部劇中墜落到最深處的一個角色。

墜落得最深就代表最不幸嗎？不一定。習於掌控一切的河道英，潛意識其實渴望「失控」，這就是文東英對他形成吸引力的原因。可掌控的一切雖然讓人舒適安穩，但也讓人覺得無聊倦怠…..，所以，雖然他沒有緣分跟文東英談戀愛，但是，文東英在他心裡應該是一個無法忘懷的女人，兩個都很複雜、內在強度旗鼓相當的人，她可以直入他心中無法跟同階級者交流的那一面。不知道編劇將如何安排這兩個角色的結局。

文東英曾說，如果常常笑，她可能會忘記原有的目標。為了保持復仇的強度，她把自己關在貼滿了仇家照片的家裡，不去看美景、不讓自己感受幸福，讓五感凍結在被凌虐的時刻，讓過去式永遠是現在式，如此，她才有足夠的動力突破現實的難關，繼續往復仇之道走。

看到文東英這樣，為她感到心疼。朴涎鎮等不把人當人看的惡女惡男，是很欠教訓，該得到制裁，但為何要讓已經受虐的女主，花十幾年繼續待在地獄裡，跟這些惡人時刻為伍？她為何還要擔任這麼艱難的角色呢？

只能說，這就是她背負的十字架。她透過這艱困的歷程完美自己，學到各種能力，變成一個很複雜的人，唯有她提昇實力，才能赤手空拳地與擁有社會資源的惡人戰鬥。

教訓這些惡人，其實也是救贖他們。因為他們的心思愚鈍，沒有內自省的能力，沒有因果觀，才會以為自己造的惡，只要逃過法律制裁、避人耳目，就能永遠安逸。世道不是這樣運作的，老天爺懷裡有一本帳，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沒有文東英這個復仇天使找上門來，他們遲早也會遇上別的煞星，惡人自有惡人磨。亦或者，報應不在他們身上，卻在摯愛的家人身上，這是我參加很多場「家族系統動力排列」所獲致的心得。

這世間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隱然操控著一切，不是人的一點聰明才智，能夠與之對抗的。一個人如果對這股力量缺乏敬畏之心，那麼他與家族的命運，將是堪慮。

但願第二季的文東英，可以來到忘記這些仇家面孔的時點，他們的名字，不再有意義。她能夠享受生活裡的笑聲與幸福，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全心握住相愛的人…..，我覺得這是認真活著的人，配得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