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這是一條靜謐的山林小路,泥土路面似乎是靠某種生物的腳印踩踏出來的。小路四周是參差不齊的亞熱帶樹木,有樟樹、苦楝樹、榕樹等,有些樹幹上還綁著登山隊的黃色帶子。祕境裡充斥著大自然的混和音,有蟬叫蟲鳴、鳥啼聲、野獸的低吼,也有風穿過枝葉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響……在某些時候,這風動鳴聲有點怪異,越是仔細聆聽,越像是人吹出來的口哨聲。
很多年前,附近住了幾戶人家,曾有小孩或老人被口哨聲吸引,不知不覺走進樹林深處,在裡面迷了路。
失蹤者大多有被找到,有些在驚慌中不小心摔倒,受了點傷,回家後還需要去宮廟收驚;但也有極少數變成了失蹤人口,生死未卜。在老一輩眼中,這條人跡罕至的山林小路是禁地,沒事千萬不要靠近,以免被「魔神仔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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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曾被魔神仔牽走的老人,此刻正坐在貓空的某間茶館,與朋友聊天。他回憶起那個魔神仔,是一個通體綠色的小孩,身穿墨綠色唐裝,戴著一頂紅色斗笠,翡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彷彿有磁力似的。當他一跟魔神仔對上眼,注意力瞬間就被吸走了。
他彷彿失了魂,一步一步跟著蹦蹦跳跳的魔神仔走進樹林裡。一開始,他沒有注意到周邊的景象,眼裡只有綠小孩的身影,跟著他東奔西跑,直到終於感覺腿痠時,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西斜。突然,那個魔神仔以人類無法達到的速度,攀上身邊一棵火焰木,全身融入綠色的背景裡,頭上那頂醒目的紅斗笠,竟化成了火焰木上巨大的紅花!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迷失在逐漸變暗的叢林裡。他想回家,但是眼前這棵樹與那棵樹,毫無差別的往天空伸展;無數枝椏上垂落的爬藤,重重疊疊遮蔽著他的視線。他穿過無數張蜘蛛網,感覺自己一直重複著剛才走過的路線。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他看不見路了,疲累已極,靠著一棵大樹坐下。黑暗像隻恐怖的大怪獸,將整座叢林,連同他一併吞進肚子裡。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令人絕望的處境了!他嚎啕大哭,哭到聲音都啞了。
老人不確定自己當年在樹林裡待了多少時間,還好最後家人跟鄰居點著火把、敲鑼打鼓的出現,把早已嚇壞的他領回家。
如今他已白髮蒼蒼,也早就搬離當年居住的小山村,魔神仔奇特的形貌,仍然像是昨天才見到似的,歷歷在目。
老人說完故事,喝了一口茶潤潤喉,此時不經意瞄到,隔壁桌坐了三個人:一位方頭大耳的老先生留著白花花的鬍子,正閉目養神;一位皮膚黝黑的年輕人,頭頂上綁了一個髻子,正低頭品茶;還有一個少年,頭髮及肩,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沿壓得低低的,專注的玩著手機。
這位少年身形瘦削、膚色白皙,上半身穿著寬大的白色T恤。老人瞄了大半天,因為看不到五官,分不出是男是女。
這時,老人不知道受了什麼趨力,突然脫口而出:「那是在台中大坑!」說完後,他也覺得莫名其妙,沒有人問他小時候住哪裡啊!為什麼會自動自發說出來呢?
不過,朋友們彷彿都沒聽見老人說了什麼,繼續暢快的聊天。老人的注意力也很快移回自己的茶席上,一下子就忘了剛剛奇怪的感覺。
而隔壁桌那三個人,此時已悄悄離開,只留下一壺仍有餘溫的鐵觀音與三個空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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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精怪現身的恰當時機,尤其在這人跡罕至的山林小路。
綽號「小綠仙」的魔神仔,顯化了全部的身體,如同茶館老人所形容,他是個通體綠色的小孩,外貌約十歲左右。不過這次他沒有穿唐裝戴斗笠,而是赤裸著上半身,下身圍著樹葉編成的短裙子。一張小小的臉上,有人類的五官,鼻子塌塌的,嘴很小,顯得眼睛特別大,閃爍著翡翠綠的光芒,眼神靈活而淘氣,頭頂上還有一撮墨綠色短髮。
其實呢,小綠仙不只能化為人形,要變成動物、植物,甚至一顆石頭也沒問題。不過他多數時候喜歡變成人的樣子,大搖大擺的在小路、邊坡、甚至產業道路上走跳。山上沒有路燈,他就讓全身放出綠色的光,看起來像一個行走的螢光人。
若有人經過,小綠仙會把身體「捲起來」,變成一顆飄浮在空中的球狀物,周身燃起火焰般的綠色螢光。他還能分裂成好幾個,在半空中飄盪,形成「鬼火」的效果,嚇壞那些夜歸的人類。
別看小綠仙一副小孩子模樣,在這一帶,他可是號稱最「大尾」的精怪。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他無懼陽光,白天也能顯化身體,讓沒有陰陽眼的人類看見,這可是眾多精怪相當佩服的一種能力。
小綠仙的本體既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比較像是山嵐間產生的一股「氣」,兩百年前在山中某位隱居的道士指點下,經過百年修行,聚合而成。他的食物不是人類的精氣,只要吸收日月精華就足以補充能量,之所以跑去招惹人類,純粹是想惡作劇!
小綠仙雖然兩百歲了,內心仍很頑皮,以欺負弱小為樂。他尤其喜歡逗弄毫無法力的人,尋找心智弱的老人或小孩下手,引誘他們進入山林野地。看他們在他設計的「迷宮」裡團團轉,驚慌失措,小綠仙開心無比,覺得這是最好玩的遊戲了!
曾有精怪前輩警告他,玩歸玩,可別鬧出人命:「你要小心,人類中有一種異能者,能夠追蹤我們,有些法力高的稱為『法師』,甚至會把我們抓住。引起這類人注意就不妙了,他們會來收妖,把我們交給妖道局;壞心一點的,說不定直接把我們殺掉!」
唉,前輩就是很愛囉嗦。小綠仙也曾遇過所謂的「異能者」啊!有男有女,身後通常跟著一堆信徒。其中一位大叔自稱「真人」,還穿上正式的道士服,敲鑼打鼓的到小綠仙的地盤「收妖」。結果呢?小綠仙只是吹一口氣,颳起一陣怪風,再帶著山裡的動物鬼吼鬼叫一番,就把這個「真人」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了。
什麼「異能者」啊?人類實在是一種很沒用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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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山上最後一個住戶搬走後,山林小路的周邊更寂寥了,除了偶有登山客造訪以外,平日杳無人煙。找不到可以捉弄的人,小綠仙覺得生活好無聊。
他曾動念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小綠仙只有在自己的地盤才「天不怕地不怕」,要是誤入其他精怪的地盤,說不定要火拼一番,他可不確定自己能否打贏。
這個夜晚,月明星稀,涼風習習,小綠仙正在小徑上無聊的蹦跳著,卻看到一個少年,慢條斯理的走入小徑。
定睛一看,這個闖入者是人類,不是鬼也不是妖,年約十五歲左右,頭上的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穿著白色T恤、深藍色短褲和白色運動襪、灰色厚底拖鞋,小心翼翼的拿著手機照亮眼前的道路,姿勢看來很笨拙,大概是都市小孩很少走山路吧。
耶!可以作弄的人類出現了!
小綠仙抖擻起精神,根本沒去想「三更半夜一個人類少年出現在山間合不合理」,立即衝了過去。他先把自己隱身起來,吹口氣颳起一陣怪風,把少年頭上的帽子掀掉,然後顯化在少年面前,盯住少年的眼睛,想迷惑對方……
但,媽呀,少年異常沉靜的看著他,一雙眼睛水靈秀麗,像是一汪盪漾著月光碎片的幽藍湖水……這眼裡瀰漫的迷魂效果更甚於身為精怪的他,小綠仙竟然看呆了!
框啷一聲,有什麼東西自天而降,重重打在小綠仙的腦門上,令他眼冒金星。還好小綠仙很快警醒過來,顧不得腫起的頭部,趕緊向後撤退!這時,他瞥見一個如黑影般的年輕男子,手持棍棒,飛速朝他奔來,這讓小綠仙嚇破了膽,趕緊轉而「走」上身邊一棵大樹——這是他的絕招,可以在筆直的樹幹上行走,如履平地,絕對沒有人類可以追上他!
小綠仙坐在高高的樹冠上,沒有聽到追兵的聲音,稍微鬆了一口氣。他驚魂未定,摸著頭上的腫包,不解自己怎會被人類的棍棒打中,甚至受傷!他的真身是氣體,物質界的棍棒是擊不中他的,除非……那是「法器」!難道他遇上異能者了,甚至,對方還是「法師」?
小綠仙一想到這裡,渾身因害怕而顫抖了起來。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嘹亮的笑聲。
「哈哈哈,你這隻愛惡作劇的魔神仔,自稱為『仙』,竟然嚇成這樣!作弄人的時候,你有想過他們孤單害怕的心情嗎?別以為沒人知道,有個體弱氣虛的老人家被你活活嚇死,現在,我們要替天行道,讓你嚐嚐同樣的滋味!」
聽到那不祥的笑聲,小綠仙簡直要「魂飛魄散」……
他不敢看向笑聲的來源,想往反方向凌空遁去,耳邊卻傳來「刷」的一聲,一條有彈性的金色繩子,瞬間把小綠仙緊緊捆住。他本來要施法「氣化」逃脫,無奈身體像被固定住了似的,不僅無法動彈,連型態都沒辦法任意改變了!
小綠仙嚇得嚎啕大哭,套住他的人卻沒有鬆手的意思。很快的,他被拋向半空,又直直往下墜落!還好小綠仙不是血肉之軀,不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小綠仙的手腳都被捆住,無法起身,在地上苦苦掙扎。這時,他才看清楚眼前有三個人,一個是剛才的白衣少年,一個是拿著棍棒的年輕人,另一個是身材魁梧的老人,手裡握著捆住他的繩頭!
「老爺,這『伏妖索』雖然是二手貨,品質可沒打折,效果真不錯!」黑皮膚的年輕人蹲在小綠仙身邊,注意力卻落在綑綁小綠仙的繩索上。
老人點頭,伸出大拇指對年輕人比了個「讚」。
小綠仙抽抽搭搭的哭著,說自己以後不敢亂嚇人了,拜託三位「大爺」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吼,這樣就投降了?枉費我放下電動,拜託外公帶我來觀摩,結果什麼精彩的決鬥場景都沒看到!」白衣少年向老人抱怨。
「哎呀,不能保證每次收妖的過程都很精采嘛!」老人摸著鬍子苦笑。
「那這次不算喔!外公,你下次找個厲害點的妖怪,再帶我出任務吧!」白衣少年嘟著嘴說。
「呃,這個……你還未成年,也知道你媽遵守阿祖的規定,是不讓你參與任何『除垢行動』的。我這回是偷偷帶你來,要是被她發現就糟了!」老人搔著頭說。
少年知道老人說的是實情,又不甘願期望落空,於是轉而嘲弄小綠仙:「喂,你真的是中部最大尾的精怪嗎?又弱又膽小,太遜了吧!」
老人說:「他是『號稱』最大尾,不代表功夫最厲害。而且,越是喜歡喳喳呼呼嚇唬別人的精怪,通常膽子越小。不過,魔神仔的法力雖然不高,倒是滿好用的,尤其對於用腦過度想太多的現代人,可是一帖良藥。」
「藥」!這個字像砲彈一般,轟入小綠仙的耳裡……天哪,難道自己這麼倒楣,竟然遇上了最邪門的異能法師?
那是相傳已久的恐怖故事,兩個世紀前,在黑水溝彼岸,中國內陸曾經出現一批以獵殺妖怪為業、法力高強的法師,人稱「妖怪獵人」,他們獵捕妖怪的目的是——製藥!
當時,許多妖怪因此大遷徙,有些逃到日、韓、東南亞,更多逃到臺灣……直到妖道局老大出面,找來人類法師的高層協商,訂立了相互約束的法界契約,妖怪獵人濫殺的行為才被遏止。
本以為隔著一條黑水溝,臺灣的妖怪應該很安全才是,想不到二十一世紀的寶島,竟然再度出現抓妖入藥的法師!
那,他不是死定了嗎?
小綠仙的頭腦停止了思考,他已經活活被嚇昏了。
(以上摘錄自「異能少年4」《妖怪獵人》,欲知後事,請見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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