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2/15閱讀時間約 29 分鐘

30多歲的大叔到底能把二十多歲姑娘看得多透徹?

我32,她19,見面第一天,我就看出她背後有金主。
衛衣是華倫天奴的,鞋子是迪奧的,手錶是香奈兒的,且之後每次見面都會換一支,一個不足20歲的學生穿成這樣,可能是富二代,也可能是網紅……但她的眼神騙不了人。
第一次見面,是在酒吧。和未婚妻分手後的三個月,我斷絕了一切社交。哥們看不下去,拉着我去喝酒,還找了幾個剛認識的女生。
這場聚會的最終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但我不喜歡那幾個女生,隨着年歲漸長,我已經能分辨出對方濃妝下的真實樣貌。
同行的幾個人都離去後,我獨自坐在消費不低的卡座裏自斟自飲,我覺得今晚沒勁,很沒勁。
此時一個少女走了過來,穿衛衣短裙,身形消瘦而窄,皮膚柔嫩得過分,顯然是個學生。
「大叔,一起喝一杯?」那女生說。
放在平時,我會質問一句大學還沒畢業吧,然後讓她趕緊回家,但今晚,我懶得想道德。
我開了一瓶新的山崎,說:「先講清楚,門口有的是撿屍的,你要是倒了,我不負責。」
順理成章,我倆酒喝得越來越多,人一喝高了,舉止就越來越沒分寸。我和她坐得越來越近,因爲酒吧的音樂太燥,每句話都要貼在對方的耳朵上說,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溫熱氣息。
「大叔,你也活得很辛苦吧?」
我笑了一下。她這個年齡,真的明白辛苦麼?
我回頭看向那女生,可她說完那句話,並沒撤回身子,以致於我直接吻上了她的臉頰。
很軟。
我們僵持在那,看着彼此。少女巴掌大的臉溫潤而青澀,妝很淡,帶着酒蒸出的潮紅。
這家酒吧貴得值得,因爲今晚的收穫令我異常滿意。
在這座城市裏,我的公寓不算小。兩室一廳,廳裏有激光電視和惠威的整套音響,手工的羊絨地毯和純皮沙發,主臥有能陷進去的那種大牀,我有信心,任何一個走進這屋子的女人都想要留宿。
將少女帶回家後,我們象徵性地小酌了幾杯紅酒,然後少女說自己有些醉了,要去洗澡。她從衣櫃裏拿了一件遠超自己尺寸的襯衫,走進了浴室。我知道下一步或許很情趣,但頭已經疼了,等對方洗了澡,我多半會醉得失去意識。
於是我起了身,走向了浴室,之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
直到凌晨四點,我們才抱着睡去,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她被手機鬧鐘吵醒了。
「媽呀,還有考試。」她起身,飛快地換衣服。
「喫完再走,我開車送你。」我做了兩份早餐,端着盤子站在門口。
她穿衣服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然後奪過盤子,開始喫起來。喫了一半,她笑起來,梨渦淺淺的,嘴脣櫻紅,很好看。
「怎麼了?」
「煎蛋和我奶奶做得一樣好,又大又嫩,還溏心。」
她狼吞虎嚥地喫了早餐,一口喝掉半杯牛奶,便準備出門。
「我自己打車,你待著吧。」
我沒堅持,目送對方出門,突然忍不住問:「你叫什麼?」
問這句話不合規矩,在酒吧裏獵豔的姑娘,連留的微信都是小號。
「我叫周小沫。」
「嗯……真名?」
「當然是真名。」
01-楊林
她是被人包養的。
第一次見面,身上最便宜的行頭是華倫天奴的衛衣,鞋子是迪奧的,手錶是香奈兒的,且之後每次見面都會換一支,一個不足20歲的學生穿成這樣,可能是富二代,也可能是網紅……但那天晚上,我們相擁在一起的感受騙不了人。
所以一開始,我只是喜歡她的漂亮。
周小沫每週只會來我家住一天,不會多也不會少。
我們彼此保持着精妙的界限感,我從不主動聯繫她,她如果想要來找我,便會提前一天告知。然後我會將第二天的工作推掉,因爲她會想出無數個點子讓我徹夜不眠。
而她是我枯燥生活裏的亮色,所以再奇怪的點子,我都會陪着她一起完成。在酒吧一條街上從街頭喝到街尾,在海水裏面接吻,打枕頭大戰,讓整個屋子都是鵝毛,然後我們在一片雪白的地上相擁。
那天,小沫突然想去南山頂上看日出,可時間剛剛過了12點。她說那我們就先看月亮。我拗不過她,只能帶着他開着車子深夜裏上了山。
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倆站在一片被繁盛的樹木圍起的空地上。
南山。
山頂的夜很靜,只有依稀的蟲鳴,月亮圓滿,光華像水。小沫站在那裏,像畫。
她緩緩走過來,雙手摟住我的脖子,踮起腳尖輕輕吻了我。
「你知道嗎?這座城裏,南山頂上的月亮是最大的!」
她附上我的耳朵,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我從來不對月亮撒謊的,我有一點點喜歡上你了。」
那一刻,我愛上她了。
大概因爲她會用薯條作畫,會用腳尖踢飛拖鞋,會用溼漉漉的頭髮蹭進我的懷裏……我喜歡她的出人意料,不像我那樣顧及分寸,她很熱烈地生活,像梵高筆下燃燒着的星空。
我管這叫青春感,是一種我已經喪失了的東西。
現在,我對她的青春感愛不釋手,甚至有些上頭。我想進一步瞭解周小沫,想真正進入她的生活,瞭解她的過去,想要像一個普通男友一樣關心她並被她關心,能隨時彼此聯絡,能知道彼此的行跡,能經常共進晚餐,能在沙發上用網劇和零食消磨週末,能互道晚安。
但每當我有類似的想法,便猛然想到……
自己每週只能見到她一次,目前,他仍屬於另一個男人。
我不甘心。
一個清晨,我起來爲小沫準備早餐,可等我做好了三明治、煎蛋、牛奶,卻發現她已經醒了,坐在牀上怒視着我。
小沫抬起右手,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帶着一顆鑽石。那是我趁她睡着時帶上去的。
我笑了下,說這是我買的裸鑽,下面的戒託可以換,想她一起挑。
「爲什麼給我這個?」
她的聲音很冷。
沒等我答話,她開始拔那戒指,可是那戒指買得太緊了,根本拔不出來。
我挑戒指的時候一直在揣測小沫收到禮物時的反應,那店員說先生,您的愛人真幸福。我被這句話說服了,甚至從沒想過小沫可以連一絲一毫的感動都沒有。
正手足無措的時候,小沫站了起來,徑直進了洗手間。我於是跟了上去,看見她正用香皂潤滑手指,以求趕緊拔掉戒指。
看見這一幕,我心酸極了,但能怎麼辦?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經歷過許多失敗的戀情,本該水火不侵,也早就明白「再怎麼動心也要留三分自保」的道理。怎麼就衝動成了這副樣子呢?
「我幫你。」
我走上前,伸出手,卻被她一把推開。
「你爲什麼送我戒指?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當然知道,她屬於別的男人。
「不如我們試試在一起?」我還是沒忍住說了這句話。
她此時終於將戒指拔了下來,因爲太過用力,那戒指直接被摔了出去,落在了浴室的地上,發出了極輕的叮噹聲,之後整個房間陷入了沉寂,許久,我們都沒說話,也都沒去管那戒指。
「你早就明白的楊林,你可以要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周小沫頓了一下,「我的身子不珍貴,但承諾,我給不了。」
「你可以離開他的……」
「別說了……」
「離開他,我養你。」
她眼睛立刻紅了,嘴脣顫抖着,忍了好一會,終於流下淚來。我知道她心裏不好受,於是緩緩走上前,想要抱住她,卻被她柔嫩的手輕輕推開了。
她一直低着頭,看着地上那枚戒指。
「你把這東西拿出來,我們就不能再見面了。」
我慌了,「那我收回去,我們當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好麼?」
少女搖了搖頭。
「周小沫,」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喜歡你,不,不對……」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愛你。』
「你怎麼這麼笨啊!」周小沫哽咽着笑起來,「這段時間我好開心啊,從沒這麼開心過……」
「那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知道她心軟了,我想思索出一條能說服她的觀點,大腦卻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早已淪陷了,淪陷在周小沫含淚的眼波里,我沒法理智,「你都哭成這樣了,你別說你不愛我。」
周小沫不敢看我,眼淚一滴一滴跌落在光潔的腳背上,「你如果不愛我就好了,我們就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一直這樣?每星期見一面,其他時間失聯?你想一直這樣?我不想!」
「每一次你從我家離開,我都擔心再也見不到你了,一個星期,」我一字一頓地兇狠地控訴着,「我天天擔心!我……」
小沫突然撲上來,深深吻了我。
脣肉柔軟,淚水鹹澀。
末了,她躬身撿起戒指,塞回到我手中。
「留着給個好姑娘吧。」
然後她換上衣服,離開了這裏。
02-周小沫
我叫周小沫
是賴成駿的情婦
六歲,我沒了爸爸。媽媽找了另一個男人,去了北方,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十六歲,奶奶病了,重病。
我開始賺錢,直播,和網紅公司簽約,後來那公司倒閉了,我就開始做平模,禮儀,一個月有好幾千收入,但不夠治好奶奶。
後來,我在minicooper的車展上做車模,被賴成駿看上了。
賴成駿當時四十一歲,有家室,好像是某個大企業的董事長。他讓助理留了我的聯繫方式,第二天下午,約了我,以面試公關的名義,並開出了我難以拒絕的價碼。
那是我第一次坐賓利。
當時車裏只有我和司機兩人。我問去哪,司機說去賴總的私人會所。之後兩人就一直無話。
快到的時候,司機突然問我,「你做過外圍麼?」
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做過。」
「嗯,去吧,上四樓,報你的名字。」
離開車子的時候,我在後排看見司機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通過了。
當時我沒明白這條短信是什麼意思。
四樓是個極大的包間,四五個男人正觥籌交錯,而女人的數量是男人的兩倍,各個穿得妖豔,陪在男人們左右。我進去的時候,坐在主座的男人抬起頭,我知道那是他們嘴裏的賴總,這裏的老大。
但那眼神有些可怕,僵直而兇狠,掛着一個誇張的笑容。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吸食大麻之後的反應。我想走,一回身,卻被兩個一米九以上的保安攔住了。我沒法不識趣,便坐到了桌子的一角。
可賴成駿停了所有交流,一直看着我。
宴席上的一箇中年男人起了身,走到我身邊,朝主座那裏做了個請的手勢,說請您坐到那位賴總身邊。
我能感受到這中年人的威嚴,不敢拒絕,也不敢同意,就沒動。
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俯下身子,在我耳邊說:「不去,你今晚走不了。」
我思索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了賴成駿身邊。可沒來得及坐下,他便粗魯地將我攬在懷裏,將身前的幾個高腳杯倒滿,說你新來的,要都喝掉。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敢拿杯子,賴成駿立刻端起那杯酒灑在另一個少女身上。
那少女「啊」了一聲,但沒躲,始終低着頭坐着。
「叫什麼?」賴成駿問,少女不敢回答。
他突然抬手拽住了那少女的耳環,用力一扯。少女立刻慘叫了起來,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鮮血從指縫裏流了出來。
「叫?」賴成駿又問了一句。
少女閉緊了嘴巴,淚水如注,卻強忍着不吭聲。她身前的桌子上就放着小塊毛巾,但她從頭到尾沒敢碰一下。
「規矩懂了麼?」
賴成駿看向我,問了一句,我不再遲疑,立刻拿起一杯紅酒,仰頭灌了進去。那酒入口柔和,卻很醉人。喝到第二杯,我已經有些暈了。
賴成駿似乎來了興致,接連將高腳杯倒滿,灌在我嘴裏。
我被灌了六杯,因爲喝得太急,意識還在,可身子已經完全軟了。之後我被他重重地扔在桌子上,眼看着這包間裏的人開始匆匆起身離去,只留下我和他兩人。那中年男人最後離去,將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三天後,我在奶奶病房裏過了十九歲生日。
奶奶一直在睡,但我什麼都沒對她講,我怕她聽見。
之後的時間裏,我愈發覺得生活無趣。在賴成駿身邊的每個夜晚都是宿醉,每個早上都在昏睡,或者被賴成駿粗暴地叫醒。
好在,奶奶住進了最好的病房,直到去世。
那個宴會上的中年男人是賴成駿的管家,人們叫他齊叔,地位崇高。他會每個月給我打十萬。奶奶去世後,我補了一些課業,被齊叔安排進了一所大學讀藝術。齊叔說這是爲了我好,免得我被玩膩之後沒法生活。
而讀這所大學,是因爲校方管理鬆散,我得以大部分時間住在賴成駿的會所裏,隨叫隨到。
什麼會所,這分明是座鳥籠。
我成了賴成駿的私人物品,並且,好像是他最心愛的一個。齊叔說沒人能在賴成駿的身邊呆夠三個月,而我呆了一年半。
我曾跟齊叔透露過,自己想離開。
齊叔立即給了我一巴掌,很重,半張臉都麻了。然後他讓我自己補妝,遮了掌印。
「賴總喜歡你的時候,你好好珍惜吧。」他這樣說。
我知道自己沒法逃走。曾經有情婦這樣做過,齊叔給我展示過那個姑娘的手,被剁下來裝在玻璃罐子裏的手。
我想自殺。
那天,我被賴成駿帶到一家新的酒吧,可賴成駿很快找到了新的獵物,於是讓我先回到那鳥籠子裏。
我離開了他,心想趁今天,好好喝頓酒,然後第二天死去,也不錯。
可是那天,我見到了楊林。
我蹭了很多酒,開心了一整夜,還調了一個和奶奶去世時間一樣的鬧鐘。我聽說這樣死後會被分到同一片地方,能再見到奶奶。
第二天早上,我想要離開時被楊林叫住了,喫了一頓早餐。
那煎蛋和奶奶做得味道一樣。
胃裏很暖。
那是奶奶去世之後,我第一次真心地笑起來。
出門的時候,我說我自己打車,你別送了。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那裏,穿質地很好的白色T恤,頭髮有點亂,整張臉被陽光籠罩,面容和陽光一樣溫和,很像我特別特別小的時候,日劇裏和松隆子談戀愛的那個男主角。
我覺得,死的事,或許可以放一放。
「我叫周小沫,」他問的時候,我把真名告訴他了。
「嗯……真名?」
「當然是真名。」
「哦,那我叫楊林」
回想起來,他好有趣,竟然會爲我這樣的姑娘做早餐,還想着要開車送我走,會每時每刻都注意我的感受。他大概是再平凡不過的男人了吧。會付出,會被騙,會愛惜伴侶,只是他這樣的,我還沒遇到過。
我不想死了,我想趁着賴成駿忙的時候,接近楊林。和他在一起,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像是在完成一場角色扮演。
我喜歡自己飾演的那個普通的19歲戀愛姑娘。
以至於演着演着,我愛上他了。
03-周小沫
賴成駿穿起襯衫,很熟練地打了個領帶,而下身還只有一條短褲。
我用手撐着,將自己的上身從牀上支起來,脖子之前被他勒得太緊,還有些痛。
「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賴成駿打領帶的手停了下來。
「放我走吧。」我說。
然後是一陣沉默。我很怕他,這沉默讓我心裏慌亂急了。
「過來幫我打個領帶?」
他的聲音很溫柔,這很難得,他是那種拿起電話就要罵人的老總,還曾當着我的面把幾個公司的高管打得嘴角流血。與我見面的時間裏,有八成,他都在憤怒着,聽死亡重金屬,喝烈酒,高聲說話,泄憤似地攻向我。
他此時如此溫柔,我彷彿看到了一道光亮。
我起身,點着腳走到他身前,試圖讓自己展現出漂亮的微笑,然後麻利地幫他打好了領帶。
賴成駿低頭看了下自己的領帶,突然抬手將它拆了。
「換一隻。」
我趕忙回身,在衣櫃裏又拿起一條展示給他。他點了頭,我便又開打領帶。
「不好看,換一隻。」賴成駿又將那領帶拆掉了。
之後,我打好一條,他便要拆一條,拆到第五條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第七條打好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已經惹怒他了。我偷偷瞄着賴成駿的眼睛,聽見他嘆了口氣,突然頭上劇痛襲來,他抓住了我的頭髮。我尖叫着,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扯着轉了半個圈,然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領帶,我想換幾條就換幾條,女人也是!」賴成駿吼着,「但我沒換你,一年半了!」
我沒時間顧及自己頭上的劇痛了,只能重新跪在賴成駿面前。
「我求求您了賴總,求求您……」
「周小沫,你是不是忘了?是我供你上大學,是我讓你奶奶能好好去死……」
「我沒忘……」
我哭了起來,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知道自己只是他的私人物品。
「你這條命都是我的,你忘了麼?」
我不敢回答,眼淚持續地湧出來。
他從酒櫃裏拿了一瓶紅酒,倒了兩杯,然後在我身前蹲下來,將一杯遞給了我。
「喝了這杯,我當這些沒發生過。」
我不想接,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不想功虧一簣。跟這個暴君一樣的賴成駿說「我要離開你」,需要太大的勇氣,如果我此時不堅持,我不確定下一次提出來是什麼時候。
「喝了這杯。」
賴成駿催促着,聲音沉了下去。可我的眼淚卻停了,雖然仍不敢看他,但我不再害怕了。
賴成駿點了點頭,將兩杯酒全都澆在了我的身上。
他起身,走向衣櫃,拿了一條昂貴的皮帶。而後將我踹到在地,瘋狂地抽打起來。
起初,每一下都讓我渾身抽搐一次,那皮帶像錘子一樣鈍重,又像烙鐵一樣帶來持久而鑽心的痛。
大概有五分鐘,我下意識地不斷在地上翻滾着。
每挨一下,身上便會腫起一道血痕。
但我一聲都沒吭。
我要一直忍着,不讓他從我的尖叫聲裏感受到一絲屈服,他喜歡凌虐,但我要讓他從這場凌虐中一無所獲。
後來,我甚至覺得每一次抽打都不那麼疼了。
大概又過了幾分鐘,賴成駿喘着粗氣,停了下來。我側躺在地上,蜷縮着,呼吸似乎有些困難,但腦袋還算清醒,嘴裏有鹹溼的碎髮,有一滴血從左鬢流到了右眼裏,這隻眼睛的世界變紅了,很好玩。
現在,楊林在幹什麼呀?
賴成駿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彷彿見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他在嘲笑自己吧。
他想不到,我會爲了和別人在一起,而拼命。
「他叫楊林是吧?」
他怎麼知道?
「一個電話,我就能讓他死。」
他說完,拿起手機,我知道,他想要打給齊叔。
他沒說謊,齊叔什麼事都做得了!
我忍着周身的麻木,用盡力氣爬到了他腳邊,拽住了他的衣襟。
「我不走了。」我說,眼淚不爭氣,又流了出來,「我不走了,永遠都不走了,您別動他。」
賴成駿愣住了。
許久,他將我的手扯開,走進了洗手間。
賴成駿點了一根菸,盡情地吸了一口,馬桶裏傳來了水流聲。
「滾吧,」他舒爽地歡呼了一聲,「趁我沒反悔。」
04-楊林
我有一個多星期沒睡了,或者睡過,我不知道。
我的屋子裏瀰漫着菸草燒出的霧,鵝絨地毯被不小心跌落的菸頭燒了幾個洞。酒瓶、外賣盒子則堆在門外,每天都被樓道清潔的人一邊抱怨一邊帶走。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我剛被自己的下屬威脅了,他說這已經是第三次在老總面前幫我頂雷了。沒聽他說完,我掛斷了電話,對着門口喊,「放門口就行了!」
可門鈴還在響。
我嘆了口氣,想來要簽收的快遞,或是公司的文件,於是緩緩起身,走到門口,開了門。
周小沫正站在門口。
她穿着衛衣,短裙,身形消瘦而窄,一副學生的模樣。
笑容清淺,眼神柔和,和我初見她時,一樣。
她走了三個月吧,還是十年啊?
周小沫踮起腳,看了眼屋子,「我走了之後,一次都沒打掃吧?」
「打掃過……一次。」
「騙人,一次都沒有。」
我點了點頭。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凝視着彼此,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又都開始流淚。
周小沫失蹤的三個月,我去很多地方找過,去過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還有她的學校,問過她的老師,可是沒人知道她的行蹤。
而此時,看見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傷痕,我什麼都不敢問了。
回來就好呀,回來就好。
我讓她坐進沙發裏,什麼都不要管,然後一邊唸叨着這三個月的經歷過,一邊收拾屋子。她很聽話,就那樣坐着,喝氣泡水,笑着看我。
打掃完,已經六點了,便去做飯。
飯做到一半,我突然想起來,還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句話沒問。
「不走了?」
我把火關小了,怕自己聽不見她的回答,卻又怕聽見她的回答。
「嗯,不走啦。」
她的聲音輕快,像南山頂上的那句「喜歡你」一樣。
我又翻了幾下菜,淚水湧了上來,看不清了,但始終死死咬着牙忍着。
別再走了,別再離開我了。
05-周小沫
和楊林在一起,這座城市呈現出了另一番相貌。
我不再宿醉,不再忍着頭痛起牀,不再整日行屍走肉。
他會在十二點逼我睡覺,八九點叫我起來,帶我去喫早茶店,去海鮮市場的小池塘裏釣魚和蝦,然後買下,當場喫光。玩殭屍入侵的VR,他拍下我瘋狂揮刀的滑稽模樣,一邊放給我一邊嘲笑。
他帶着我坐了過山車。我哭喊着被他拽了上去,玩了一次就上癮了。然後我們發現,那過山車的出口和入口之間只隔了一米二左右的一條鐵柵欄,爲了不排隊,我倆開始翻鐵柵欄插隊。大概到第四次的時候,過山車停在制高點時,我倆已經困了。
後來我們開始出國旅行。
在泰國的一片森林裏,我找到了一個雙人蹦極的項目。
「抱着蹦極?太危險了吧。」
我說「你是不是不敢跳?」
「又是這句話,在南山頂上你就是這句話……」
「是不是不敢跳!?」
「我怎麼不敢?我哪次不敢!」
那還這麼多廢話,「那就趕緊的!」
我們倆的腿被綁在了一起,從50米的跳臺上落了下來,期間他一直死死抱着我,眼睛一直沒敢睜開。
「你剛纔抱我抱得那麼緊,很害怕吧?」我問。
「我是怕你腿綁得太鬆。」
「行行行,你說得對!」
「我這是關心你,你不信啊!」
「我信啊!」我都快被他笑死了,我信個屁啊。
楊林不再理會我,向管理員要了自己憋着尿贏回的蹦極證書,欣賞了好一會,「我說,你真不怕啊?」
我看着他說,「怕啥,大不了跟你一起死了唄。」
他愣了一下,臉上因爲蹦極浮現的血色還沒褪去,「一聽就是二十歲姑娘說得話,我很成熟的,你掛了我肯定好好活着。」
「靠!」我飛起一腳踢在楊林的小腿上,轉身便走。
我沒生氣,主要說完剛纔那句話,有點臉紅。
「哎我……不是,我裝X的我不能沒有你啊……誒你別走你相信我啊!」
這些日子太美好了,以至於讓我產生了一種幻覺,讓我以爲我真的可以成爲楊林的女友,一直,如此幸福下去。
可兩個月後,我接了個電話,是齊叔的。
他說你自己回來吧,我們過去找你,會鬧得很不好看。
我知道,賴成駿反悔了,他要回收我了。
06-周小沫
我要逃。
當天晚上,我試圖用最快的速度跟楊林解釋整件事情。
但我不奢求他同意我的想法,所有人都會覺得荒誕吧:一通電話,我就得離開這座城市……
「現在就走,一刻都別耽誤。」這是楊林的第一反應。
他沒多問,好像一瞬間就讀懂了我的所有,神色嚴肅而堅定,說咱們不去機場或者火車站,我開車送你走。
「你呢?」
「陪你走啊。」
我想,我愛對了人。
然後,他開始迅速地收拾日用品,我倆的衣服,電腦,以及各類證件。剩下的大件帶不走,他說他會在一個月後回來,處理掉這些物品,交接工作,切斷和這座城市的所有聯繫。
他一直低頭忙碌着,和往常一樣,只許我下指令,不許我插手。
沒有遲疑,就像這計劃是我們早就定好的。
「對不起啊,」我說,「這麼突然。」
他看着我,說:「只要不離開我,什麼都行。」
可是,等我們拎着兩個旅行箱子來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已經有一羣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等在那裏了。
他們站在楊林車子的旁邊,看見我們出現,便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知道,走不了了。
「快跑!快跑!」
楊林說着,扔下了所有箱子,牽着我的手,又奔回電梯間。可是那裏,也出現了四個黑衣人,每一個都粗壯高大,身高近一米九。
楊林立刻回身,又牽着我跑回停車場,想要從車子的出口直接跑出去。可剛跑出去十幾米,近旁陰影裏突然竄出一個帶着墨鏡的黑衣人。
那人飛起一腳,正踹在楊林的肚子上。
楊林悶哼了一聲,跪在地上。
「王八蛋……」他咬牙切齒地咒罵。
那黑衣人又上來補了一腳,楊林這次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黑衣人拽住我,想要把我帶走。可是,楊林牽着我的手,沒鬆開。
黑衣人走上來,拿出一隻短棍,直接砸在楊林的小臂上。
我聽見了很清晰的一聲脆響。
楊林捂着手臂倒在地上,而我則哭喊着,被那黑衣人粗魯地扯着,一步一步遠離他。
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來,他們走向楊林,開始圍毆。
楊林的臉上很快就被鮮血鋪滿了,但他仍在看着我,直到被黑色重重包圍。
我哭着,心想,我大概再也見不到他了。
突然,楊林從那團黑色裏衝了出來。
他瘋狂地跑向我,離我很近的時候,他掄起拳頭,砸在帶走我的人臉上。
那人的墨鏡碎了,露出了兇狠的眼睛。
楊林順勢想要從他手裏把我搶走,可那人突然拽住了楊林受傷的小臂,而後用頭砸在楊林的鼻子上。楊林被這一下砸得暈了一下,他身後的那些黑衣人便跟了上來,立刻又將楊林制住,繼續毆打。
他們每個人都拿出武器,每一下都帶着骨肉損毀的聲音。
「停下!」我喊着,可是沒人理我。
「誰再打,我就讓賴成駿把誰殺了!」我歇斯底里地吼着。
他們仍在繼續着,楊林的血濺出很遠,染紅了一片地面。
「齊叔!我知道你在這!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大喊着,喊得嗓子火燒一樣痛。
遠處,一輛車突然短促地鳴笛。
楊林直接倒在了地上,連扭動脖子看我一眼的力氣都沒了。
可我能聽見他的嘟囔。
他說:別再離開我了。
別再離開我了……
終於,我坐上了齊叔的車子。
「派兩個人,送他去醫院。」
齊叔點了點頭,兩個黑衣人回身走向遠處。
門關上的時候,我聽見了一聲哀嚎,淒厲,惡狠狠的哀嚎,在整個停車場裏迴盪。
07-楊林
住院後的第三天,我被提審。
他們告訴我,周小沫死了。
兇手是我。
「我沒殺她……」
「你沒殺她?那她的屍體爲什麼會出現在你的公寓裏?」
審訊我的方刑警扔下了幾張照片,是小沫的。她側躺在我家的羊絨地攤上,嘴裏有濃稠的白色泡沫,脖子上有青黑色的勒痕,滿身都是新的傷口,都是被皮帶抽打所致。
還有一張特寫,在小沫的脖子上有一個針孔。那是致命傷。
我一直咬着牙,它們吱吱作響,像是要碎了一樣。
「這是你的吧?」方刑警拿出了一條大部分已被燒焦的皮帶。
「不是。」
「這個呢?」他又拿出了幾支細長的針管,和幾包白色粉末。
「我不吸毒。」
「我們是從醫院裏逮捕你的,你血裏面有什麼我們都清楚。」他走過來,擼起了我的袖子,我的肘關節內側,有數個嶄新的針孔,「你一直販毒,只是不吸,直到前天,殺周小沫的時候,你開葷了。」
「你媽的!我沒殺她!」
「誰能證明!?」
「我他媽說過了!」
「我他媽也聽夠了!你說周小沫被人追殺,你要帶她走,好,爲什麼你家裏的東西一樣都不缺?你說你被那些人打了,好,他們是誰你不知道,爲什麼打你你不知道!爲什麼要殺周小沫你他媽還不知道!」方刑警雙手錘在我審訊椅的鐵桌上,「你他媽把我當三歲孩子唬啊!」
「我沒問過她的過去,我也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方刑警笑了,眯着眼睛咬着牙,「裝癡情是麼?你真他媽噁心!」
「我沒有一句是騙你的。我們就是酒吧裏認識的,然後相愛了,她當時有……有男友,因爲這個,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三個月後,她又來找我,身上就有了很多傷。」
那照片仍然擺在我的身子前面,逼着我去想當時爲小沫擦藥時的樣子。我想帶她去醫院,她不肯,說只肯給我看,我塗的藥都很溫和,可她一直在抖,一直在默默流淚,有幾處傷得太深,她輕哼了出來。我氣急了,說你告訴我他是誰,你告訴我!
小沫當時問:你能殺了他嗎?
殺不了吧,殺不了,我就不要告訴你。
楊林,我們一起過安穩的日子吧,求你了。
「我答應過她,要和她好好過日子……」
「好,」方刑警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你不說,我幫你說。你和周小沫半年前成爲情侶,期間她一直沒有在學校住過,時常缺課,並且一身的名牌!我們查了你的職業,搞金融分析的,一兩百萬的身家,養不起她,我想這也是你們衝突的源頭……」
「養不起,爲什麼不換個人呢?」他拿起了那條被燒焦的鞭子,「因爲你的虐待傾向……」
「……還好,你們這行,人脈廣啊,真想賺快錢,有的是機會。」方刑警指了指那包毒品,「但是你的銷路出了問題,你一個外人,動了地下毒品交易的蛋糕,讓人截了貨。」
「……2019年6月27號,你開始用周小沫泄憤,但玩到後來,你想要試試自己一直買賣的東西了。第一次嘛,都會high起來,藉着藥勁,你給周小沫也開了天窗。」
「……然後你出了門,從你的消費習慣來看,是去買酒,但遇見了販毒組織,他們把你揍了一頓,又把你送到了醫院。但周小沫沒人照顧,直接死在你家!」
他們已經審訊了我二十幾個小時了。
期間我一直陷在深深的絕望裏。
直到方刑警把這個極荒謬的解釋說出來,我才終於冷靜下來,思考小沫的死亡,我的蒙冤,以及受審的整個經過。
我是做金融分析的,學過行爲心理學,與他的審案技巧,有很多相似之處。
他激怒我,嘲諷我,現在又污衊我,都是他的職責。
等我理智漸失,他便將已有證據串聯起來,圓出一個漏洞百出的「真相」。
但「真相」不重要,「漏洞」纔是關鍵。
嫌疑人會忍不住駁斥那些漏洞,一旦駁斥,就會被他突破了。
「警官,你很清楚那些證據都可能是假的,皮帶爲什麼被燒焦,我家裏的東西是不是整齊的過分了,還有小……」我強忍着心裏的難過,「還有小沫身上的痕跡,是不是遠超了這種行爲該有的程度?你去過現場,你心裏清楚。」
方刑警沒說話,他當然清楚,只是他必須將每一個嫌疑人都當兇手來審,用盡渾身解數。
「給我根菸抽吧。」
方刑警沒拒絕。我雙手被拷在身前的鐵桌子上,他於是敲出一根菸,放進我嘴裏,又幫我點上。
他的煙很重,再加上我現在身子衰弱,幾大口下去,有些暈了。
我現在需要這種感覺。
「想耗我到什麼時候?」
方刑警笑起來。他拜了拜手,讓助手關了電腦,離開了屋子。
「小子,跟我鬥是吧?監控一關,你信不信我能在這打死你?」
「我沒想跟你鬥,我想,交代後事。」
「你說什麼?」
「我知道這屋子裏還有監控,以下這些話,就當我的遺囑了。我賬戶裏的所有錢,委託你,方景睿刑警,帶轉交給神川市山南福利院梁院長。我是孤兒,當他是我的父親」
方刑警愣了,這是他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
「小子,案件還沒結,你是死是活,法律說了算。」
我點點頭,知道他這句話沒在虛張聲勢。心裏面,他答應了。
「多謝你了。弄髒你的地方,不好意思。」
「你要幹嘛……」
我沒給他更多時間反應,身體迅速前傾,湊近自己被拷住的雙手。
一口咬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方刑警立刻叫嚷着拽住我的肩膀向後扯,緊接着審訊室裏又進了幾個刑警。
但他們來不及了。
我已經用牙齒找到了指關節的接縫處,用盡力氣啃了下去。
煙醉沒能阻止劇痛。
肉和骨很輕易地被我的牙齒切斷了,可那根筋,又韌又疼。
十幾秒鐘,他們沒能把我的頭扯離左手,我也沒能咬斷那根鑽心疼痛的筋。
最後,我想了個巧妙的方法。
藉着他們拉扯我的力量,我腦子瞬間向後一仰。
那根筋被我扯斷了。
「送醫!出太多血了!」方刑警大喊着,「草你媽你是他媽瘋了!?」
我吐掉了那根手指,笑了一下,便被血嗆得咳嗽起來。
小沫不在了,這根無名指,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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