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2/2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Düsseldorf,熟悉感是想念的觸點01

「所以德國人不嚴肅嗎?」
對話框裡,停留著姐姐這樣的問句。
我歪著頭思考,老實回答:「嚴肅是還好,就是做事很嚴謹是真的,一板一眼,完全不通融。」
「所以德國人有趣嗎?」
姐姐可真是百折不撓。
德國人有趣不有趣,是有點問倒我的問題,突如其來竄進腦子的卻是昨日傍晚的畫面。
我迎著張狂的風奔馳,五點三十八分,再三分鐘公車會近乎同時的,抵達及過站,一定要趕上。德國的火車都沒有定點的公車準時,這很奇妙。
左支右絀一手拽著不斷撞擊我的後背包背帶,一手扯著外套,慌亂的步伐踩踏在磁磚路面,噠噠、噠噠,配合著呼吸著冷空氣的難受喘息。
一吸一吐全是乾冷的空氣,壓抑不住的咳嗽呼之欲出,
忽地,旁邊一道沉穩的聲息掠過,帶著笑意。出自正要錯身的轎車裡的駕駛座,他還特地搖下車窗。
「……langsam、langsam。」
熟悉又帶著幾分陌生的德文單字,腦袋有一秒的怔松。我下意識側頭朝他露出靦腆禮貌的微笑,扭頭,繼續趕路。
待到氣喘吁吁在公車站亭站穩,預期中的班次直直駛來,越來越近,夾帶著寒風,停留在眼前。呼出的白白熱氣模糊了理智,我揉揉眼睛,慢了半拍,將手兜進口袋,確認了學生證的存在,劫後餘生般地搭乘。
混亂的腦袋終於有空閒慢慢釐清,錯位的理智也徐徐歸位,我仔細回想卡在心頭的德文單字。
Langsam……慢的。
所以說,那個帥氣德國爸爸是戲謔我跑得不夠快是吧。
所以說,德國人有趣嗎?
我覺得很可愛啊。
出發杜塞道夫前一天夜晚,與母親通著電話,一面興奮討論著預定回國的機票,細細算來,抵達成為交換生不過一個月餘。
此時此刻,我仍懷抱一顆熱忱,還有征服歐洲大陸的決心。沒預料到,下旬我的狀態一落千丈,像是停留正弦谷底。
從好久好久以前的「掰掰,我要去浪跡天涯」,一路蜿蜒,竟然走成「我想把自己打包寄回家」。
如此巨大跌宕。
回程機票出票的通知信滴滴刷入了信箱,一切塵埃落定。儘管事實,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還要走上好遠的旅程才能夠回家。
在波浪洶湧的懷想掀起前打住,我們沒有離開德國境內,善用州內學生證的優待,輕易流轉城市之間。
台灣南北不過385公里,於德國的一趟啟程,便跨越200公里,三個多小時,相似的建築風格、相仿的生活步調,以及,同樣單薄的網路訊號。
廣大幅員,火車每每啟程,過眼全是綠園矮舍,所有動靜仍是一派寧和,這樣的悠然,網路訊號差勁是可以體諒接受的吧。
也難怪車上的乘客們,多是手持書籍或報紙翻閱。抿著唇笑,我感嘆,原來是情勢所逼。
收回飄遠的思緒,杜賽道夫的車站平淡無奇,橫越近處的巴士站,逐漸走入城市繁榮熱鬧的大街,林立的店家卻發展出截然不同的氛圍。
櫛比鱗次的是日式商家,穿街走巷,不光是獨立亞州超市而出的日貨店鋪,多的是拉麵壽司,還可見燒烤居酒屋。
談笑著說起,難怪許多部落客說,這裡儼然割讓給了日本。
經常與我們擦肩而過的,是西裝不離的日商,磕達磕達的皮鞋輕響,筆挺的穿著與熟悉的亞洲面孔,忍不住心口熱燙。
那種興奮是難以言喻的,像是邂逅久未見的老友、像是偶遇追逐許久的偶像,不可預期的喜悅總是會激起較大的悸動。
循著地圖的指引,隔著馬路,老遠便能瞧見排隊人潮,悠悠收起手機,腳步篤定且輕快。等不及那記憶中味道。
幸運很快輪上靠窗的兩人桌,沉重的行李擋著通道,我們向店員道歉,擁擠暖和的室內,溫馨卻也拘謹,只能盡力不再造成其他人困擾。
翻看著日文與英文的菜單,憑著稀疏的漢字,比對著圖片,我們敞開顧忌的點餐,大開餐費的預算。
捧著淌血的心情,入口的亞洲米飯,遲疑與心疼立刻煙消雲散。歐洲米實在太不合我們胃口。
當初自我懷疑是不是廚藝不精,連米都能煮得難吃,煮再久都粒粒分明的硬,或是猜測貪小便宜選低廉的米是錯誤決定,挫敗的與學姐說起,學姐買的是牛奶米,但她說一樣難以下嚥。
刺激我們差點要衝動跑去法蘭克福的亞洲超市扛一公斤的米回宿舍。
軟軟的米飯在嘴裡留下絲絲甜味,細嚼慢嚥著,又欣喜又感動。
「這才是人吃的食物哎。」低聲道,語氣浮誇。
「哈哈哈哈他們是不是都沒味覺?」
「可能沒比較沒傷害。」
突然發覺,身處一知半解的外語環境,已經不會讓我感到心慌難安。偶爾還能欣賞流利的發音,不知道是膽大或是迷糊。
我已經可以自然轉換著語言,偶爾說著拗口的德語,大多時候還是使用陪伴多年的英文,有時候沒有章法的問句居然可以建立起溝通,既慶幸又滿足。
百貨商城我們沒有多作停留,畢竟與法蘭克福城市內大同小異,也還沒到大打折扣的聖誕季。
倒是醉心於市集的流動攤販或小巧店家,很有時下青年說的文青風格,例如設計簡約的咖啡小舖與花攤,廣場的街頭演出如魔術一般,不過,後來也就見怪不怪,像是懸空的阿拉丁神燈。
印象深刻是,走倦了,我們逗留在雕像前,學姐正巧仰首喝著開水潤喉,高舉的動作似乎十分顯眼,我們聽見對街騎著腳踏車的男生高聲喊:「Prost!」
男生單手控制著車身,另一手舉著酒杯,天光明明下,他爽朗的笑容將背景映襯得都模糊了。
我們愣愣相視。
他又道:「Cheers!」
作全了好朋友間乾杯的動作。
學姐僵著喝水的舉動,遲疑著是不是要回禮,因此錯過了恰好的時機。見狀,他也不惱、不尷尬,朝我們友善笑笑。
哼著曲調,沿著歪歪扭扭的路線騎遠。
歐洲人的灑脫恣意如此在日常生活中生動著,我們自以為融入這裡的一切,其實根深我們心底矜持續拉扯著我們。
所以德國人有趣嗎?
腦中又竄出姐姐執著的調笑。哪裡是有趣能形容,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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