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uttgart,與五個德國男生的混宿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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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斯圖加特的前夜,扔著凌亂行囊還沒收拾,分明是四天三夜的旅程,我卻敲敲打打著鍵盤,眉頭深鎖,心口躁動。

難以辨清夾雜了哪些情緒,情緒潮汐一樣湧動,又濕又悶。

洋洋灑灑了三千字的分手信,反覆的讀、反覆檢查再檢查語意或錯字,越是讓那些他讓我不可忍受的行為在腦中形象清晰得歷歷在目,一股期望摧毀什麼的衝動像是深海的湧升流,從底處翻滾上來,刺骨的冰冷竄滿全身,又悔又自嘲。

他說:哇——我看完了。妳連分手都能這麼理智,但當初考慮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沒腦了?

扯了嘴角,我想笑,卻失了牽動的力氣,是啊,怎麼就沒頭沒腦、糊裡糊塗接受了?

在當時朋友的吹拱中騎虎難下,拽著他那點給我的感動與上心,說服自己這是足夠走到一起的愛情,以為交往後的時間會令我慢慢喜歡深濃,慢熟的我總會因為時光裡的相互扶持與快樂,越來越喜歡的吧。

卻沒想到,時光帶走了更多。

他展露出的真實相抵我的脾氣與想法,爭執和疲憊磨光了最初發芽的喜歡和觸動,變成死水微瀾,十一月中旬,我開始不再期待他的訊息、不再特別優先回覆他的訊息,好累啊。

他不再特別,甚至偶爾讓我感到厭煩。

我說:我以為愛情是帶著想在一起的衝動,我以為我一直沒有接受追求我的人,是我太理智,不夠感性。

他說:愛情確實是需要感性和衝動,但是還是要先互相了解。我說過很多次啊,那時候我錯過問妳的時機,我想讓妳自己好好想想,你真的了解認識他了嗎,妳沒有給我機會問,你們就在一起了。

我抿了唇,我真的以為我了解他。原來我知道的只是他給我看到的他。

我說:反正我要說的都寫好了,所有在一起後他讓我不能接受的點,還有他騙我的事,到最近發生的,我寫得非常詳細。

他倒是問了重點,我什麼時候要傳出這個阿嬤裹腳布還長的訊息。

我說:明天是我們約好冷靜後談談的時間,如果他說出來的還是跟以前一樣,我會生氣,也會直接傳,代表他永遠不會改變,我再也不想耗費自己的時間和力氣,我們磨合不來。



於是,真的在途中分手。

躺在一個人的空蕩房間,我將準備要說的話按下發送。

在這樣沉暗的氛圍中,我卻莫名想笑,偏移的目光落在隔壁的雙人床與上下舖,這是一間六人的青年旅社房間。

前幾分鐘,完成入著登記手續,我拖著沉甸甸的行李上樓,站到門口,畢地感應開啟厚實的門,門縫由小而大,將室內所有看清,一覽無遺。

稀疏平常的是擺設與配備,床緣及桌前卻錯落坐著幾個高大的德國男子,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下意識刷地闔上門。

定格。仰首確定房門號碼,嗯,沒錯。

看來這運氣沒法期待呀。

存著僥倖這種冷門時分,選擇六人房男女混宿,人數不會住滿,沒料到,湊齊六人也罷,還是五個德國男生。

做足深呼吸,我重新找回震散的理智,握上把手要開門,卻被一股強而有力的勁道扯往反方向,房門猝不及防開啟。我睜大眼睛。

他們對我說了德文。

我眨眨眼,用英文回答。他們眼底的笑滿是善意,又清澈又乾淨,有點不可置信我一個小女生獨自遠行。

臨走前還叮囑我夜深小心。

訂票的當下還沒有這麼深切的實感,當切切實實要與五個陌生大男人同房間,小心臟還是輕輕顫顫起來。

也許是我依恃著時至今日對德國人無厘頭的相信,至少至少,我遇見的都是溫暖善良的,都是正直嚴謹的,我實在不願猜忌他們會有不法的行為。

儘管我總是被罵「妳好大的膽子啊」,還是家鄉為十足的台語腔調,浮誇語氣,有些帶著不可置信,有些帶著愛莫能助的擔心。

我只好委屈又討好的說起自己是有經過腦袋思量的,不是為了省錢便人生安全什麼都拋諸腦後。當年六月末暑假初與朋友P相約去上海和濟南旅行,前兩晚在上海住的上下舖宿舍行房間空間和宜,然而這樣的六人房卻被我們僅僅人占據,多麼幸運,但是,看來這次在斯圖加特是沒有這分運氣了。

這是傍晚時分,窗外卻早已夜幕低垂發生的事情。

初到斯圖加特的早晨我扔了背包在旅館的行李寄放區,踩著努力輕鬆的腳步,搭著再熟悉不過S-bahn兜兜轉轉行經鬧區,卻又慢慢行遠,走入安靜的寬廣的核心外,下車途經足球場,偶爾刻意去踩碎遍地的落葉,在近乎空無一人的空間裡製造一點聲音,為了避免手機耗電,我沒有像平時一樣帶著耳機聽音樂,因此少了自娛娛人的小樂趣。

對車子,準確說是名車一竅不通。但是,既然來到斯圖加特,就必須去賓士博物館吧,我替自己找事,行前聯絡了暑假打工店裡的店長,嬉鬧著問他有沒有想要的紀念品,於是,答應幫他代購賓士的保溫瓶。

有了一點目的性,沿途的走馬看花便不太算浪費。

看不懂汽車的珍貴沒有讓我洩氣,我將手藏進大衣口袋,盡力裝出高深莫測的神情,走得又徐又緩,彷彿真的在細細品味欣賞。

像是我一個人孤獨的舞台。不時低頭回覆著店長消息,他不過是年近不惑的年紀,想法開放且逗趣,談話總是沒有代溝,也經常折服於他的幽默,一個人的寂寥倒是因此沖淡了些。

再怎麼徘徊也消耗不了太多時間,選擇離開後走進車來車往的街道,常常的大街筆直又有序,但卻是找不到正確的乘車方向,我往後走,視線撞上圓環的路口,暈呼呼的摸摸腦袋,頭疼,最拿這種交通沒輒。

只好又成了低頭族。凍涼的指尖點在螢幕上,兩指縮放著地圖,輕輕且順暢移動,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卻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這個城市觀光取向好低呀。

也許是我已經熟悉屬於德國的建築風景,許多部落客羅列的教堂或市廳等景點,對我來說稀疏平常,沒有過多新鮮感。

帶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我還是慢慢去走,像是平凡的居民一樣去走。或許我也成為旅客觀察的對象之一,一個彷彿生活許久的亞洲留學生。

一度又不經意間被公車載遠了,氣定神閒的拐右彎,上了年久失修的破敗天橋,已經走到對岸才發現走錯了,忍不住在心裡發笑,這種時刻還是想故作從容的我真的太傻氣,我裝模作樣的下望火車軌道,果斷的轉身回到正確的路途。

一個人的流浪總是需要這樣小小的錯誤調劑身心,正是因為只有我自己我才可以不慌不忙,若是帶著其他人,我總是無法容忍這樣無傷大雅的錯誤,當意識到對自己過分苛求的時候已經沒有轉圜餘地。

一整天沒有吃什麼正餐,冬日明明是容易湧出飢餓感的季節,我卻老是因為行走跑跳忘了肚子餓的感覺。

太無聊了,真的太無聊。掰著手指計算了時差,台灣大約是初入深夜,極少慶幸姐姐是晚睡的習慣,毫無負擔的撥線上電話過去。

「喂喂喂。」上揚的語調是我揚起的愉快。

其實心頭亂糟糟的,故意忽略的訊息還在畫視窗裡,那停住在上頭的喂讀紅點,像是一顆灰塵,那麼渺小似乎無礙的塵埃卻是在眼裡,撓著知覺。

處處難受。

我勢必要處理我與他的關係。

今天是26號。前些19日,我還可以努力端起微笑,還可以屏除芥蒂和他說聲生日快樂,還可以喜滋滋等待他收到我請朋友轉交的禮物後的反應。

那時候我隱隱有所所感。我跟他走不了太遠,因為我太累。

我沒辦法也沒有力氣,陪著他、看著他、拉著他成長。

說我太成熟似乎過於抬舉,但是確實根據研究顯示,女生要男生早熟。我太獨立、太理性,這是我難以改變也不想改變的。

就像他的感性他的黏膩,他骨子裡不願意改變,儘管他說了會為了我穩重,但是這不是一朝一夕說說就可以蛻變的。

我沒有耐心和勇氣等他。

看似步上軌道的德國生活實際上依舊充滿糟心和挫敗,他成為不了我的依靠與我的安慰,反倒是替我增添更多的煩憂與爭執。

這樣的在一起怎麼麼會對。

這些看似聲嘶力竭的吶喊被我壓進胸口,鼓鼓脹脹的,好幾次呼之欲出。抿了抿唇,我旁若無人的輕輕又流暢說起中文,漫無目的的混進熱鬧的街區,琳瑯滿目的彩妝與服飾店,以及許許多多歐式小吃的流動攤販,是木頭搭建的,格外好看,很有聖誕市集的味道。

遠遠的廣場有臨時搭建起的滑冰場,能算是國民運動了,歐洲人好喜歡滑冰,也滑得很好,不論老少,我只能眼饞的瞅幾眼,始終認為沒辦法獨自一人丟這個臉。

「我在逛街。」

「哦,我在吃泡麵。」

「這麼晚哎,吃宵夜嗎?」

「我晚餐沒吃,媽媽要買晚餐的時候我不餓,讓她不用買。」

眨眨眼,我沒什麼靈魂的稱讚,「要當仙女了啊,不會餓。」

她不理,也沒問我在哪裡,只是聽著我雜七雜八說著這裡的人如何如何,沒頭沒腦的一下說著天氣一下說著商街。

「妳有沒有想要的化妝品,啊,我也不知道怎麼挑,哎,還是給妳買那個眼影盤,現在應該也快到打折的時候,要是有打折我就買給妳吧。」

她起初還很敷衍的說著隨便,當我隨意晃進一間暖烘烘的店,拍了顏色的照片給她,她立刻滔滔不絕說起其間的差異,也逕自糾結為難,難以抉擇。

比起買東西給自己珍藏,我更享受捧著禮物到姊姊面前,也喜歡她滿眼星光的討論著,不過,要是母親知曉了肯定又會念叨著我們的金錢觀念。

她總是指責我太寵姊姊。

我們之前不這樣的,我們像普通姊妹一樣,會大吵大鬧,小時候甚至會打架,後來各自升上高中漸去漸遠,大學時期相隔縣市更是常常搞不清楚對方在幹麼、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離開台灣的那天半夜,駝著行李等在候機室,瀏覽著SNS,上機前看見了姐姐的更新貼文。

字裡行間是努力的灑脫和祝福,我終於知道她其實心很軟很會隱藏情緒,特地從台中衝上來桃園機場,整個等飛機的晚上她很少說話,也低著頭眼睛離不開手機,我以為是奔波讓她疲倦,現在想來她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分別,半年的分別,我和她從未分開那麼久的時間、殂未分開那麼遠的距離。

又想遠了。嘴裡仍然跟她討價還價著,推算著這該是我送她的哪一年、哪一歲的的生日禮物,其實都是信口說說,哪年不是會再次幫她過生日。

只是讓禮物送的有所理由,讓想念有所寄託、有所落角。

有了開始,都會不知所措如何結束,捨不得掛斷電話,不想再回到只有四周浮躁嘈雜的孤身一人。

進進出出許多店面,一會兒溫暖燒紅,一會兒寒風入背,像在洗三溫暖,煩了我便往廣場的長椅上坐下,我終究是不願意拉長這份難捨和失落,佯裝無事的催促她去洗澡睡覺。

真正掐斷通話是十分鐘後的事了。

拖著下巴發呆,腦子裡依然是那樣亂糟糟的狀態,像是打結再打結再打結,有無數糾纏結的毛線,我的感性我的理性,在腦袋中爭吵。

分手兩個字太輕易,我想,八月份當時的吵架和欺騙已經消磨了交往時的喜歡,這些日子裡的失望和疲憊已經磨光了最初的感動,但是還是有一些醞釀在時光裡的習慣和不捨讓我動搖。

只是我不敢設像和他的以後,不敢。那個不敢是,起雞皮疙瘩的不敢,是深怕會後悔的不敢。


選了一間立式的餐館,是簡便的速食,沒什食慾與念想的時候,速食是最好充飢的了。

我還是不喜歡黑夜,早點回旅館是我對自己的保護。

接著便是相遇五個德國男生的場景了,可謂驚心動魄,卻又啼笑皆非。

我擺放好行李,攤開背包在床鋪上,整理著雜亂的隨身物,努力保持平常心,正當我假裝忙碌的時刻,他們似乎商議好要去吃飯,動靜挺大的,我卻不敢回頭,只聽見開門聲,有個男生禮貌和我說話,說我可以先休息。

呆坐半晌,混亂的思緒有了片刻可以梳理,盤算著,我必須要先去洗漱,免得衣衫不整或濕的濕髮的出浴模樣,怎麼想像都十分十分不妥。立刻充電似的爬起身,快速整理了衣衫躲進浴室,擦頭髮、吹頭髮、收拾私人用品,所有行動都是一氣呵成。

最後倒在床上已經筋疲力竭,太考驗心臟了。

在國外經常將節省流量掛在嘴邊,已然是一種習慣,旅行的途中我會關去許多訊息通知,回訊息的速度和頻率也大幅下降,於是,總要回到旅館,連上免費的網路才肆無忌憚刷起動態消息或影片。

讀著朋友的訊息,我才知道我們的冷戰影響到當時社團活動的組織,前任的說法是他心情不好,所以許多細節總是沒有注意,對其他人說話也不好聽,也許我真的看不慣遷怒的行為,也許我真的受夠他滿嘴藉口理由,也許我真的已經說服不了自己再維繫這段關係。

是衝動也是決意,我將昨天熬夜打的分手文字按下發送,不管他什麼時候已讀,我告訴了一路看著我們走過來的朋友B。

他不意外我會提分手,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是這一天這個時刻。

「就是突然覺得,受夠了,不想再牽扯了。」


夜半,依稀有聽見他們回來的聲音,壓低了聲嗓,也放輕了動作,我縮著身體整個人埋進棉被裡。

糊裡糊塗地想著要繃緊神經,最後,卻是什麼有沒有印象的睡著,我這個嘴硬聲稱人性本惡的人,骨子裡也許是相信人性本善。

又或許,不過是我德國或德國人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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